父辈的“钱意识”

  • 来源:杂文选刊
  • 关键字:父亲,钱
  • 发布时间:2014-11-15 08:43

  大年初三,父亲突然感冒了,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病情来得急,突然昏迷,不能开口说话。妈妈赶紧找来当乡村医生的亲戚给父亲挂水,而后又叫妹妹打电话给正在岳父母家的我。

  父亲一天一夜都没有说话,心脏还在缓慢地跳动。有人建议送附近的镇医院去试试。妈妈坚决不同意,怕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死在路上,不吉利。我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怕钱花了,人还是没了。父亲的生命,第一次进入一个寂静无声的时段,我们都在等着,不是期待奇迹,只是想听到他最后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总不会……

  妈妈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和姐姐妹妹一直在翻箱倒柜,我问她们在找什么,妹妹说:“爸爸一直说存了几笔钱,数字上万呐,不知都放在了哪里?”妈妈、妹妹找遍了每个抽屉、每个罐子、每个角落,一边找一边抱怨。

  直到初五晚上,父亲终于张口说话了,喉咙里明显堵着一块痰,后来知道那就是回光返照。妈妈急切地问:“那几张存单,放……放在哪儿?”

  父亲微微睁开眼,说出了地方,妹妹很快在存放鸡蛋的陶罐底部的旧报纸下方,发现了一份我若干年前带回去的文件材料,那文件是摺页式的,十多张存单就隐身在那里,有的五百,有的八百。

  大姐点了一下,她突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兴奋,脱口而出:“你存的是一万八千二百,意思是:要--发--儿,‘要发我儿’,是吧?”大姐最知道父亲的心思了,父亲艰难地点了点头,也笑了。我永远记得那个深夜父亲在临终时对我们的交代。父亲吃力地伸出那双枯萎的大手,慢慢抚摸着儿子的头、脸,从上到下,摩挲了一遍,仿佛是在跟另一个自己道别,这恐怕就是农村人理解的传宗接代的最有仪式感的一个场景了。父亲的那一万八千二百块钱,其实对我们并没有实际的作用,只是一种象征,一种精神鼓励。

  父辈是从物质稀缺的年代摸爬滚打过来的,他们最明白钱的来之不易。父亲走后,妈妈一个人在家,我每次回去都要给她个千儿八百的。她把我们带回去的大钱都封存在塑料袋里,然后在灶口挖个洞,将塑料袋藏到那里,等到用的时候再挖出来……

  上次回去的时候,妈妈喜滋滋地告诉我,她已经存了八千块钱了。我责怪她:“给你钱就是让你花的,存起来有什么意思?要是存款,不如我自己存了!”妈妈说:“农村的规矩,人死了总要给儿孙留点钱,什么都不留下,不作兴啊。”

  这是农村人最朴实的“钱意识”。其实,“农二代”的我们,和他们相比,又有多大不同?今天的我们东奔西走,积累人脉,集聚财富,购置房产,不也是为了将来给儿女留个殷实的家底吗?许多人工作或生活的动力不都是源于“票子、房子、孩子”吗?

  也许,这一切是对社会保障缺乏安全感的一种反求诸己的自律。不过,儿子将来会在乎这些吗?当他在乎这些时,他又会有什么出息呢?想起父亲在世时,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儿孙胜于我,要钱做什么?儿孙不如我,要钱做什么?

  可是,那个常常逼问我“要钱做什么”的亲人,却在最后留给我一大笔钱,他们一辈子花过多少那样数目的钱呢?而且,他留的是一万八千二百元,谐音:要--发--儿。人生注定是这样的悲壮吗?想到九泉之下的父亲,想到他已经无法分享儿孙幸福的今天,想到那个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未来,心里有一种窒息感,说不出来。

  【原载2014年11月3日《大家文摘报·阅读》】

  周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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