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水仙的海

　　那种带三点水的香，清香，像初夏的泉水一样丝丝渗入肺腑。置身于亚特兰大吉布斯花园（Gibbs Gardens）的黄水仙海洋中，没有人愿意逃脱。漫山遍野的金色绒毯绣着橘红的纫边，浸泡在清得发亮的香气中，高高低低地蜿蜒出一页只有睡眼惺忪的阳光才能够读懂的乐谱。季节的触角从鱼鳞云的花纹里伸出来，从山茱萸的枝叶间伸出来，拨开稀疏的鸟鸣，透过微合的眼睑，在发酵的记忆里点出一朵又一朵悦耳的涟漪。如果大地是一面画板，那么吉布斯花园就是画板上层次分明的蜡绢画。如果吉布斯花园是一幅蜡绢画，那么这片浩瀚的黄水仙就是画面上不可多得的点睛之笔。

　　我俯下身，贴近一丛水仙，我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她们的私语。黄水仙拥有两层花冠，外冠像排列的葵扇，平行舒展，内冠则像螺纹的酒杯，垂直收拢。有的水仙内冠上点缀着典雅的杏红，仿佛镶嵌在新娘凤冠上嬽姗动人的风信子石。她们的笑脸在我的眼中反光，反射出令思路暂停的千娇百媚，反射出用镜头无法捕捉的隽美。

　　这座花园是美国园艺家吉姆·吉布斯先生于1980年开始建造的，在此之前，他曾用十五年的时间环球旅行，研究世界各地的园林布局，又花费六年的时间选定了亚特兰大北部这块风水宝地。花园建造的过程是漫长而秘密的，粉红的杜鹃花开了又落了，萤火虫提着小灯笼来了又去了，直到2012年3月1日，娇羞的玉女才在世人面前掀起盖头来。从此，吉布斯花园一鸣惊人。

　　面对多年心血的结晶，吉布斯先生说：“随种子和植物代代相传的爱只有园丁才能够理解。我相信我的家人会喜欢这座花园，也希望公众能在参观的过程中获得乐趣。一座花园的新鲜与朝气会从黎明开始，一直延续到宁静的黄昏。”

　　我在黄水仙的海洋中奔跑、欢笑、深深地呼吸。稠密的蕨类植物在我脚下蔓延；灿烂的金色花瓣在我眼前跳舞；远处的冬青和柳栎在向我招手；更远的地方，是被山月桂和鸡爪槭环绕的法式楼阁——那曾是吉布斯先生的私宅。回忆起四年前，我与父亲从亨茨维尔市前往斯科茨伯勒市走过的一段羊肠小道，寂静无人的小道被厚厚的花旗松包裹，路面上堆满了乌油油的松塔。在花旗松背后广阔的农场上，奶牛和马驹正悠闲地吃草。雨后的路面冒着淡淡的烟雾，天空被松墙挤成一条没有尽头的绸带，我们仿佛在海底隧道中穿行，两旁的树木变成了连绵不断的珊瑚架，空气吐着泡泡，我的心也依偎进风平浪静的港湾。那种难忘的感觉就像此时此刻，我游弋在这黄水仙芬芳的海洋中一样。

　　一生中这样的感觉能有几次？刚进花园时，一位园丁告诉我，现在正值黄水仙全盛时期，再过两周，这漫野的绚烂就会纷纷凋谢。我不由得想起几句诗来：“你可以采玫瑰，但采不来玫瑰的香气，只有和春天在一起，你的手上才永远有花朵。”生命中有些事我们无法控制，再多再美的花捧在手里，也总有凋零的一天。倘若结局在掌控之外，那么凋零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至少，我们心里还有春天。

　　胡刚刚

　　软件工程师，宾夕法尼亚大学计算机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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