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吴帆:找到好的代理人难于找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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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12-30 14:52
1973年,吴帆出生于江西的一个劳改农场,后就读于中山大学中文系。大学毕业后,她在广州、深圳两地工作了三年多。1997年获得斯坦福大学奖学金赴美留学,一年后取得大众媒体研究硕士学位。毕业之后,在地处硅谷的雅虎公司任全球市场分析师多年。
工作之余,吴帆对文学也有着非常大的兴趣。吴帆告诉《留学生》记者,最一开始用英文写作:“只是抱着学英语的兴趣,刚开始也只是想写一些短篇小说,没想到越写越长,后来一发不可收拾,走上了写作的道路。”
书写完了怎么办?当时的吴帆对美国的代理、出版社一无所知,她大概用了9个月的时间在美国找代理,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在她收到的反馈中,表示喜欢她的书的并不在少数,但因为文化差异的原因,在那些美国代理看来,吴帆书中的内容太过于含蓄,而且open式的结尾也不太符合美国读者的喜好,但执着的吴帆却又不愿意按照美国代理商提出的要求去修改。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美国寻找代理过程中四处碰壁的吴帆看到了对国际资深文学代理人托笔·伊迪进行的一个采访,基于欧洲对国外文学的那种开放性和包容性,吴帆决定把目光转向欧洲试一试。“我当时就斗胆通过托笔·伊迪先生的网站,给他写了一封电子邮件。然后托笔·伊迪先生手下的一个代理人收到了我这封信后马上就回复了,他问我为什么不在美国找?我就说了原因。他就说你把前3章寄过来,寄过去后没过几天,他就让我把所有的都寄过去。我当时非常忐忑的,因为那是我第一本英文作品。一个星期后的早上6点半,我被铃声吵醒了,听筒里是非常浓重的英国口音,那就是托笔·伊迪先生。他说话是非常直接的,就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来英国?我当时就蒙了,首先没睡醒,第二个我完全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后来我才知道,托笔·伊迪先生要代理的作家,他都必须见过面,因为在他看来,这样才更像一个家庭的感觉,而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业的感觉,这个让我非常感动。”有了托笔·伊迪先生的代理,吴帆的处女作《February Flowers》(《二月花》)得以顺利出版,其英文版自2006年在澳大利亚首次出版以来,已被翻译成八种文字,包括法、意、日、韩、葡、西班牙文等。她的短篇小说曾入围美国的PUSHCART大奖,并发表于《格兰特》(Granta)、《密苏里评论》及《Ploughshares》等老牌文学杂志。
“我在当时是完全没有任何背景的,在出版界完全没有任何支持的情况下,如果没有托笔·伊迪先生的进入,我是走不进西方出版这条路的。所以从这点就可以看到,文学代理在西方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吴帆也在做一些文学代理方面的工作,她对世界文学的分析以及华语作家在世界出版都有很深的研究,也在凭借着自己对文学的追求帮助更多的作家走出去。不过,深谙欧美图书市场的吴帆也向《留学生》记者感慨道:“找到一个好的代理人,比找到一个好的丈夫、找到一个好的妻子还要难,这绝对不是一个夸张的说法。”
西方读者站在悬崖上欣赏大海
留学生:谈到要把中国的书走出去,可能首先我们要了解国外对中国的需求是什么?他们对中国哪些主题有兴趣?你所了解的外国人到底对中国哪些话题感兴趣?
吴帆:我觉得这个话题很难去做一个结论,这也是一个很危险的话题,他们需要的其实是方方面面的。我就拿美国做例子,美国市场对外语书籍来说是最难做的市场,但是中国人对美国市场很看中。美国有着非常成熟的图书市场,像成长小说、西部小说、惊险小说、科幻小说、犯罪小说、吸血鬼小说、女性小说等等类型,它们都已经很成熟了。看小说的主要是女性,所以这个问题就变成了怎么样的题材可以吸引女性?涉及到家庭、子女等一些跟女性很贴近的话题,是主要的方向。美国人其实在传统上对外来书籍本身是不感兴趣的,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长期积累,不可以说你就凭一本书,凭你一年一次的运气走进西方读者的视野。必须形成一个积淀,才能达到现在西方所谓的文学效应,也才能进一步走进普通读者的视野。
走出去其实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话题。据我所知,现在国外很多人对中国是停留在一种好奇和兴趣上的,我们中国的图书走出去只有让他们觉得有价值,才能够真正地扎下根。所以,中国图书怎样能跟他们价值观、实用度相契合,能够接地气,是需要更深入的话题。
留学生:在你看来,华人作家在美国是不是真正地跟期待值相符?
吴帆:我在国外开始写作,认识到写作是自己真正的热情所在。当时写完书之后,我寄给一些美国的文学代理,希望他们读我的书,收到很多回馈,说不错,但是又都觉得我写得太含蓄、太隐晦了,而且要求我改结尾,我的结尾是比较open的,也是必须开放的,未来是什么?我们大家都不知道,我这个是一个比较符合国情的结尾,但是他们说没有一个交代,读者不愿意看。所以当时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对于美国文化、美国文学,从一个写作者的角度,重新看到在他们的文学里面怎么看待我、怎么看待中国文学。当时我没有在美国找到代理,因为我不愿意改。非常幸运,我后来在欧洲找到了托笔·伊迪,托笔·伊迪见到我的第一句就是:“吴帆,你住在美国,但是你知道美国对于中国作家来说是最难的一个市场。”我的书先是在澳大利亚和欧洲出版,有幸得到很好的评论,美国这边才开始考虑。
一次我到纽约见一个出版商的编辑,他看到我就说:“吴帆,因为你的原因,我开始了解中国文学。”我就问他最近有读哪一部中国作品,他说是谭恩美。谭恩美的作品在西方非常流行,但是她不会中文,整个经历都是在美国的经历,里面有奇幻、鬼怪的东西,还有传统的加上西方的视觉出来的一些幻想、想象的东西,在西方很被接受,而且被认为是中国文学的正统。我当时很吃惊,因为那个编辑说他是博览群书。
还有一次是在我的一个新书发布会上,有美国读者就跟我说,“太感谢Lisa See(邝丽莎)了,因为通过她我才真正地了解到了中国文学。”(编者注:Lisa See,美国作家,仅八分之一中国血统,但她历来坚持自己的华裔身份,始终在研究中国,写华人故事)
经过调查也知道,在美国和英国,他们主要的翻译市场只占3%,而且里面是以法语、意大利语、德语为主,中文是凤毛麟角。很多评论家评论一本书,对它的历史、文化背景、整个写作视觉都要有一定的了解,西方的评论家可能对中国图书就没有这方面的了解。还有读者群,他们在一定时间也有畏惧感。中国的文学好比非常美丽的大海,西方读者好比站在一个悬崖上面,看到大海多美丽、壮观,请跳进去吧……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作品长期走出去,这么多优秀的作家,很多时候在西方进不去就沉大海了,就没有了。所以现在怎么样让西方读者了解更多的东西,让他们真正欣赏到大海的美景、辽阔和深邃,这是很长期的一个工作。
翻译家本身就是优秀的作家
留学生:归根到底是不是因为整个语言的障碍?因为我们完完全全匮乏了对英文深度的理解,再有思想性,特别特别棒的文学,语言转换仍是一个最大的障碍。西方主流市场,都是因为作者本身精通英文,所以可以转换?
吴帆:我们拿林语堂来说,你读一下他的中文再读一下他的英文,中文基本上没办法翻译成英文,当时他希望中国作家把他的英文版翻译过来,但是他的英文这么好,为什么不自己翻?现代文学确实达到了很高的高度,所以美国有些评论家从现代文学开始了解到中国的文学,对现代文学的分析比对当代文学的分析系统多了,特别在欧洲,当代文学开始进入他们的视觉。其实,林语堂在西方还是有影响的,但是否进入大众视觉呢?了解的人不多,还是处在一个空白状态。亚洲的作家要出去,比如村上春树,他在西方有两个非常好的翻译,各自有分工。村上春树是很少的进入美国大众视野的日本作家,写了全球文明、全球化,整个年轻一代在城市文明、全球化的思路都有,所以在全世界都赢得了大批的粉丝,是属于比较独特的一个例子。西班牙作家卡洛斯·鲁伊兹·萨丰在西方很受欢迎,他的作品《风之影》在美国热卖,一个原因,它是由美国文学代理来做的;另一个,它完全按照美国市场方式包装,除了名字是西班牙语,翻译也不出现在封面上面,让美国人感觉不出是翻译来的书。
留学生:你怎么看待翻译人员?
吴帆:说到翻译,它是中国文学走出国门的独木桥,这点我确实是深有体会的,因为平时的语言跟文学层面的语言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我就拿大家都知道的王安忆来说吧,她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作家,在她的《长恨歌》里面,一开章就把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感觉描述出来,非常美,但我之后去看了英文的翻译,译者在开章就解释了他翻译的方式,他把句型都切断了,在我们中文里面是很有美感的,但是在英文里面,这个很难体现出来,首先这个句型对西方人来说是不太能接受的,他把它整个切成一小段来进行翻译,可以说这个很大程度上已经篡改了这种写作方式,对作者来说是一种偏离。
我自己也用英文写作,也一直在把自己的作品进行中翻英、英翻中这样的大量尝试,我觉得从受众角度来说必须要有妥协,但是这个妥协的程度是怎么样的,这个尺度很难把握,而且在翻译界也有大量的争论。翻译书是给谁看的,你要把书卖出去,就必须让读者能够读懂,那就面临一个文化差异的问题,实际上这就是一种再创作。其实在文化翻译的过程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译者是否能表达作者的意思。如果译者要准确表达作者的意思,也许译者的读者就根本读不懂,所以这就需要译者进行完美的再创造,让读者接受这本书。这实际上是全世界范围内文化传播的一个核心内容,所以翻译家本身就是一个优秀的作家。
其实,一个高质量的翻译,我觉得这里面有的时候还不只是语言的问题,还有更深层次的文化问题,但这里面还有一层,就是说在文化之上,有一些东西是没有办法翻译的,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有一些作家我们非常喜欢,非常欣赏,但是在西方没有任何的反响。我就说到贾平凹先生,他的作品我是非常喜欢的,《秦腔》这部作品我就不得不承认,我觉得没有办法翻译,即使翻译的水平再高超,对中国的文化再理解,也没有办法翻译。为什么?因为它是玩语言的,在这部作品里面语言是一个很大的特色,这个语言在另外一种语言里面即使通过再创作也没有办法出现出来,所以还有这方面的一个问题。
中国现在也在边缘的地带,我希望可以奉献一点小小的力量。现在文化上面的缺失是很多的,这个不是一代、两代的,而是要长足的发展,才可以达到文化的一个交流,文化的一个高度。
为自己的心灵而写作
留学生:你有没受到国外出版商对于题材选择的影响?
吴帆:这个问题问得很好。现在作为作家,我也和文学代理合作;作为华人总监,我希望把更多的华人作品介绍到西方去。对于我们这一代,“文革”后的一代,意味着我们有很多新的开始,我的小说为什么叫《二月花》,是经过了严寒,在这里绽放,也许不是很美丽,但是有勇气。包括你的父母经历了很多东西,他们未必告诉你,你不看书的话是不知道他们的历史的。我也是通过历史,在与亲戚的攀谈之中了解到父母的故事。我们这一代无论去哪里,根的东西是不会变的。因为住在美国十几年,我两个孩子也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所以对我来说美国文化和中国文化的对转,它们之间的异同、交流和落差,也是作为我人生很重要的一部分,这一部分在我的第二部、第三部作品也有反映。对写作,自己要真正有热情、作为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而不会因为市场力而改变,是因为自己的心灵而写作。
留学生:当你关注到一个年轻的刚出道的写作者时,你是更看重它是一个好故事,还是说在这个前提基础上更看重所谓的文学性?
吴帆:其实我非常希望看到新生代的作家,不光是以一种文化的现象进入西方,你知道像《时代周刊》也登过80后作者的肖像,但整个来说这是一种文化现象进入他们的市场,并没有说作为文学层面得到太多的认同,我非常希望能够读很多中国80后、90后作作品。
留学生:西方文化怎么看待中国年轻作家当下的状态?
吴帆:中国年轻作家是中国一个新的声音,他们在崛起,在展现怎么样在古老的体制下创下自己的新天地,他们还有反叛精神,但是作为文学体系现在还没有进入西方。西方虽然对中国年轻作家的作品引进比较多,但是没有真正纳入他们的文学评论。
留学生:互联网,特别是移动互联网对传统出版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也将为未来的出版业带来深远的影响,这个在中国体现得非常明显。新兴媒介对欧美市场已经产生了什么影响,带来了什么变化?
吴帆:我从文学代理和作家的角度稍微谈一下这个问题。作为文学代理的话,现在其实也是出现了,我觉得对于文学代理来说也是很不错的。以前的话,一般来说,文学代理代理一位作家,就是代理他的全部作品,进行全权代理。但现在的合作是多方面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的,很可能很多方面就是代理他们部分的权益,并非全权代理,这是一个变化。
作为作家来说,他们自我宣传的渠道也很多。美国最近有一个作者,他的书还没有出来之前就已经成为超级畅销书。因为他很早就开始在博客方面有非常大的创新,而且每个星期定时到两三个网站,把自己对某一些事情的看法和跟读者的互动全部放到网上,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吸引了上百万的粉丝,所以在他的书还没有出来之前,他已经通过传媒方式向他所有的粉丝传达信息,所以他的书就很容易上到排行版最前面。所以,对作者来说,很多人也是充分地利用自己,作家现在不是说只关在家里写作,很多在自我宣传方面也花了大量的时间,多媒体就成了他们自我宣传的一个很重要的渠道。
文·本刊记者·张明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