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时候,楚楚和我同桌,两个人黏得像拧在一起的棉花糖,一丝丝拉扯着对方。那时候两个人都着魔似的看书,一切能找得到的纸质书与电子书。楚楚是只看小说的,我就把自己攒的小说全部拷贝给她,然后两个人一起看。
高二分班,我和楚楚都在十二班,文科。去学校的时候,我比报到晚了两天。忘了什么原因了。总之,所有同学的位置都安排好了,楚楚旁边的位置上坐着原来班里的一个女生小仲。
他们在里面开班会。我站在教室后门,不知所措。
这个新班级有56个学生。因为学生太多,最后一排学生正对着后门,一个个转过头来瞅我。楚楚在第三排,远远的靠窗位置,注视着我。我们之间的人群好密集啊,一簇簇的,时而挡住她朝我微笑的脸。
老师说,你坐中间那个小组里吧。
教室里除了摆四大组八小组之外,还要从各组匀出几个来,讲台正前方排一溜儿,也按个头高矮排起来,自成一队。我坐在这个特殊小队的第三个位置,教室的正中间。仿佛是一座圆圆的小山丘,而我和我的桌椅被丢在山顶,周围密密麻麻挤满了同学,一圈一圈把我包围。下课时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去,都要至少穿过两个座位。
四个大组,每两个星期要轮换一次顺序,好让靠边的同学到中间来,以便更好地听课。
于是每两个月中,有一个月,楚楚与我隔着一组,几乎每次下课我都要跑到她的座位那里,等小仲去洗手间或者去买吃的,那么我就可以坐下来,玩她的头发或者靠在她肩膀上。但是很快,座位的原主人就回来了,站在一旁看我,嘴角撇着笑。
我只好离开,吃力地穿过一个又一个座位,回到那个被桌椅簇拥的小地方,心里有点涩涩的不甘。事实上,我每时每刻都有两个同桌,左边或者右边。可他们都有另一个同桌,真正意义上的,理所当然的同桌。我只能一个人坐着。
而另一个月中,一半时间小仲与我为邻,剩下一半才是楚楚。
与小仲同桌最为难熬。因为楚楚坐在与我咫尺之遥的地方,中间却又隔了她。我便伏在课桌上与楚楚说话。楚楚也伏在课桌上回应我。小仲挺着身子靠在椅子上,微微摇晃着,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降落,偶尔噙笑瞥我们一眼。她什么时候嘴角都是弯的,好像在笑,生气的时候也是。
有一次,我忍不住对小仲说,咱俩换个座位吧。
小仲依旧嘴角弯弯,但她的眉毛扬了起来:凭什么?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低声下气:我想和楚楚坐在一起……
我也想和她坐在一起啊!她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笑着说,可声音有点愠怒。坐你那个位置,不是没有同桌吗?超无聊的。
我讷讷地,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可以有两个同桌?多么可笑。
——高一的时候,一直都是我和楚楚坐一起的?
可谁让你高二开学时晚来了呢?
有点委屈,而且是自作自受的委屈,尽管心中底气不足,还是希望有人安慰。
你俩别吵了,让楚楚自己选吧。另一个同学打着圆场。
我看着楚楚。她眯着眼睛,目光游弋,为难的样子。
我——我不知道哎。
心中登时被重重扯了一下。
小仲继续笑着,抱着胳膊,她靠在椅背上,椅子前腿离地摇晃着。
那样漫不经心,又笃定。
渐渐习惯两边的同桌两个星期换一次。
渐渐习惯和前后左右的孩子都保持友好关系,偶尔可以亲昵一下。
渐渐习惯和楚楚遥远地继续友谊,中午和傍晚两个人手拉着手,很快地跑下楼梯,跑过广场和道路,气喘吁吁地跨进食堂,将自己挂在长长的队伍末端。
一次语文课,忘记是《马克思与恩格斯》,还是别的课文,班主任讲着讲着,突然说了句题外话:……就像楚楚和慈琪,啊,她们俩就是伟大的友谊。
当时正是楚楚与我为邻的两星期。同学们从四面八方向我们看过来,友好地笑着。
突然觉得很幸福,任何人也夺不走的幸福。
高三的时候,我选择在家里自学,大段大段的时间一个人度过。我有一张长长的有弧度的蓝白色书桌,伸开胳膊也够不着边,很空旷。
难得偶尔几次回学校,考试,或者拿作业。进教室的时候通常是课间或是午休,一些同学在自习,见到我进来,或惊喜或淡淡地打个招呼。有时候我的位置空着,更多的时候被坐在教室靠后面的同学废物利用了,专心致志坐在那里做题或抄黑板笔记,桌角上堆着他的一大摞习题集,几张卷子塞在抽屉里头,看起来比一无所有更空。于是我不得不过去打扰他,弯腰去把卷子抓出来,抱走。
此后想起来,隐隐觉得教室中间有一个黑黝黝的空洞,我的影子在那里虚弱地消失了。
但每次回学校,楚楚必定是要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有一次楚楚拉我出门,后面小仲叫住她:喂,你又不要我了!
因为慈琪回来了么!楚楚嘻嘻笑着说,眉飞色舞。
我任她挽着我胳膊下楼。一级一级,我们的脚步轻快极了。路过一面窗户玻璃时,我看到笑意在我的眼中跳跃起来。
来到楼下的一瞬间,六月的蝉声轰鸣而至。分别即将来临。
慈琪
(林正桦摘自《美文·少年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