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是一个几乎都是藏族居住的自治县,在这里,糌粑和牛肉是不败的王者。但对于儿时的我来说,这两货简直就是黑白无常,天天来找我索命。我们家是个很传统的藏族人家,自然也不离开糌粑和牛肉。母亲会做几道汉式家常菜,但味道一般。父亲是个另类,他很会做鱼,但是我们这,没有鱼,所以老爹虽身怀绝技,但无奈时运不济。于是我们家的食物就较为单调,尤其是每天清晨醒来,母亲都会为我弄个糌粑吃。我看着眼前的那一团炒面,每每泪流满面……其实公平地说,这糌粑没那么难吃,但你要坚持十年如一日,换Pasta也能吃成老干拌。而我们藏族人民的另外一个主食,就是大名鼎鼎的西藏牦牛肉,这东西治失眠有奇效,因为太硬,我小时候经常嚼着嚼着就睡着了。或许是父亲也觉得这两样主食太高能,趁着母亲去外地进修,他决定带我去体验一次汉族文化的厚重。
县上有很多川菜馆,味道都不太地道,而且菜品不多,但人气很高。由于四川人民历来是藏族人民的好战友,对于跟糌粑和牦牛肉斗争的当地人来说,川菜像是夏日里的一缕清风,很受藏族同胞喜爱。而父亲那一次,并没有带我去吃人气四川料理,转而带我进了一家县上新开的馆子。那馆子虽然位置稍微有点偏僻,但店面很精神,那招牌青底白字,很是硬气。乍看之下,以为是中正纪念堂,细细一读:“南方饺子馆”?不禁觉得浪费了这块招牌。
父亲带我进去坐下,那店客人不多,所以老板娘很快招呼上来。父亲看了半天的菜单说:“两碗馄饨,一大一小。”我心里震了一下,心想馄饨是啥玩意。对于这种从没吃过的东西,我很是担忧,祈祷别是什么黑暗料理。猜测了十分钟后,老板娘端了上来,我一看:这他妈不是糊了的水饺嘛!咦?怎么还有紫菜?在一阵疑问过后,我决定不想了,待我探探虚实。我尝了一口汤,还行,紫菜汤的味道。接着吃了一口馄饨,意外地好吃!一点都不像水饺!皮薄馅大,入口即化,再配上汤,简直开化了我的心灵,这样的震撼我就只有两次(另外一次是吃到一个回民的绝世烤肉)。正当我沉浸在美味时,这碗里漂着的黄黄的小东西让我感到很纳闷……突然,我想起来了:“我靠,这不是河里的小虫子嘛!”父亲看了看我,淡定地说道:“不要大惊小怪,这是虾米。”
我感到有点震惊,倒不是因为我没见过,只是从小时候,我的外婆就按藏族风俗教育我不要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水产,还说吃这些东西是大罪孽,会去不了极乐世界,所以我有点害怕,但回想起外婆有时也是信口开河,比如说她坚称乌贼的八个触须都是个体生命,说如果你吃一个鱿鱼,相当于杀了八条生命等等,对于这些谬论,我听了无语凝噎,觉得外婆作为一个坚定的反科学老战士,也是蛮拼的。再说回馄饨,当时看了这个虾皮心里还是很忐忑的,毕竟是民族禁忌,不过看父亲这么淡定,我也就吃了,作为佐料,意外地有味道。这碗馄饨,实在太好吃。或许对于汉族同胞来说,这东西再平常不过,但对于饱受高能食物摧残的我,就像战场上救命的钢盔,我觉得如果我是个姑娘,肯定当场泪流成河,就像《食神》里那个欧巴桑评委一样。我忙拉住父亲说:“爸,我明天可不可以也来吃这个?”父亲点了点头。从此以后我就喜欢上了馄饨,成为了南方饺子馆的常客。
母亲进修回来后,我和父亲就不是每日都能去了,母亲讨厌那家饭馆的味道,不过我和父亲一周还是会去两三次,逐渐地,成长期的我食量大增,直到后来,父亲发现我在吃他碗里的馄饨,忙跟后厨喊了声:“以后要两个大碗!”这样才解决了这场粮食危机。再后来我升到了初中,父亲跟我都迷上了电脑,周末去网吧打游戏就成了我俩的必备项目,打完就跑到南方饺子馆吃两碗馄饨补充体力。
就这样的平淡的日子,日复一日,却不无聊。时间过得很快,我发现父亲的碗里经常会剩下很多馄饨,问他是不是吃腻了,父亲说没有,还是好吃,就是不太舒服,吃不下了,于是慢慢地,两个大碗又变成一大一小。
有天母亲突然过来跟我说:“搬到城市去住吧。”我很快就同意了。临走之前,父亲和我再去吃了一次南方饺子馆的馄饨,他跟我说:“还没吃腻啊?”我擦了擦嘴:“这东西永远吃不腻,我想爸爸你肯定吃腻了。”父亲摇了摇头,说他现在只是身体不好,等到时身体好了就把这家店吃垮。
再回到家乡就是两年后,把父亲的后事办好后就无所事事。我突然很想去南方饺子馆看看,却发现已经找不到那店了,后来才知道搬到其他地方了,等我再找到那家店时,已经远不如原来气派。进去的时候,老板娘差点没认出我,看了许久,才说了一声:“小不点都这么大了,哈哈哈,快,两碗馄饨,一大一小!”我忙摆了一下手:“一碗,小的就好。”老板娘呆了一会,说:“你坐,我给你做去。”店里还是没什么人,我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四周,感觉有点拘谨。老板娘把馄饨端了上来:“慢吃哈。”我尝了一口汤,嗯,然后拿着筷子吃了起来。我才发现,我和父亲原来要一个小时才能吃完的馄饨,其实五分钟就能吃完,唉,喝下最后一口汤,擦了擦嘴:“啊啊,吃腻啦!”
扬卡洛夫
(房晓辉摘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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