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产品的文明抱负

  • 来源:中国经济报告
  • 关键字:副产品,凤凰,欧阳江河
  • 发布时间:2015-05-05 09:30

  “副产品”有时候是非所计的,有时候则是主动为之的。非所计的,类似于药物的副作用,不在设计之内,但也避免不了。主动为之的,例如创作谈,例如拍一部电影同时还拍一部纪录片,用以纪录这片子的拍摄过程。

  《读书》杂志今年第三期,开首一篇文章,《追蹑“凤凰”的踪迹》,介绍欧阳江河的长诗《凤凰》。应该说,这本身是一个副产品,附着于《凤凰》这部长诗。从这篇追蹑踪迹的文章看,长诗《凤凰》其实也是一个副产品,是徐冰的大型装置《凤凰》的衍生物。

  据“追蹑”所言,长诗《凤凰》正是装置《凤凰》“直接触发了灵感的产物,两个凤凰之间形成的是圣诞和潜对话关系”。我觉得这个说法不靠谱。一个触发另一个、产生另一个、决定另一个,两者间说是“对话和潜对话”,就有些抬举那“另一个”。何况一个是空间作品,一个是诗,两者都静默无言,怎么“对话”?

  或许,一张画上有题签,可以在观者那里形成“聆听对话”的效果,但现在装置品《凤凰》还在全球挂展,没听说要搭配长诗观看。又或许,徐冰在制造《凤凰》的时候,与欧阳江河有对话,但也未见有谁介绍这个“踪迹”。副产品与主产品,就是附着、附赘、负累,对话潜对话是稀薄的。

  没有长诗《凤凰》,装置《凤凰》仍然得以诞生,可以观看;没有装置《凤凰》,长诗《凤凰》无由产生,也读不了。不了解徐冰的《凤凰》,读欧阳江河的《凤凰》就会如坠五里雾中,这正是《追蹑“凤凰”的踪迹》所要讲的。欧阳江河的《凤凰》中,李兆基、林百里、鹤、凤凰、施工等词语,都是徐冰制造《凤凰》中的“本事”或说典故。诗里面还指涉了徐冰的《鸟飞了》、《烟草计划》、《地书》、《木林森计划》、《析世鉴——天书》等多个作品。那么,按现在评电影时常见的说法,长诗《凤凰》算是向徐冰“致敬”的作品吧。

  不过,也不只是向徐冰致敬。诗《凤凰》还“嵌入了欧阳江河其他几位朋友的作品”,被提到的,如翟永明、赵野、西川、李陀等。此外,诗里面还有徐冰造《凤凰》时的助手和工作人员新生孩子的名字,诗曰:“陆宽和黄行,从鸟胎取出鸟群,/却不让别的人飞,他们自己要飞”。陆宽和黄行就是两个新生儿。

  光是这些,固然可以展现“作者周遭的人事的介入和同仁间的勉力”,“让人想起当年英国以贝尔、伍尔夫、福斯特为中心的布卢姆斯伯里的文学艺术共同体”,进而产生“形成一个小气候”、“催生一个引领文学艺术大时代”的雄心,但似乎还是有些不踏实的。于是诗《凤凰》里面,还拉来了大量的历史人物,中国的有庄子、李白、李贺、李商隐、李峤,外国的有济慈、奥登、叶芝、布罗茨基。这些只是“追蹑踪迹”这篇短文中举出来的例子,估计不是全部的名单。一部诗而夹带这么多朋友,该是多周到;一部诗而用这么多强人来助阵,又是多拉风。跟什么样的人并列,就是什么样的人,至少意图上是甚为用力的。

  人物、典故堆积如山了,这就难怪欧阳江河要划分注释性阅读、一般性(读者)阅读和专业性(批评)阅读:“仅用诗歌史上的某个诗人的标准阅读我的诗,是进不去的。如果用徐志摩《再别康桥》标准就读不出当代诗歌的复杂性和处理文明的抱负”。说得好,是实话。以诗而“处理文明”,尤其要处理自己和朋友在文明中的位置,这抱负是很大的。又因此,“诗歌也对阅读提出了新的要求”,这就是“注释性阅读”。

  为了抱负得以被看到,也因为有太多的朋友们和古今中外的壮丁们的典故了,所以注释是必要的。于是,我注意到了,“追蹑踪迹”所介绍的不是长诗《凤凰》,而是长诗《凤凰(注释版)》,共有134条注释,13000字。而“追蹑踪迹”的,则是《凤凰(注释版)》的注释者。

  回头再来介绍一下主产品——徐冰的《凤凰》。

  它包括一凤一凰,由建筑废料拼贴组装而成。最初,香港富豪李兆基的财团在北京CBD有一座财富大厦,财富大厦的中庭要一件装置品,通过台湾“睿芙奥艺术集团”委托徐冰,徐冰决定做两只仙鹤,取名“鹤冲天”,暗含长寿之意。不幸委托方认为董事长年事已高,“驾鹤西去”不吉利,徐冰就改作《凤凰》,意图让废料和金壁辉煌配置在一起,既使自己的作品强有力,又映衬大厦更加金壁辉煌使委托方满意。但又由于种种原因,委托方不能接受这个作品,在睿芙奥工作人员多方努力之下,台湾收藏家林百里注资,《凤凰》完成。

  这个主产品的故事,让人立即想到陈佩斯小品中说朱时茂:“没想到浓眉大眼的也叛变”。我们原以为只有小人物才卖艺呢,没想到被顶到头档的艺术家也卖艺了。果真,这“表征了当代艺术的即时性和‘制作性’”,据称这揭示出艺术和资本之间的反讽、对峙和写实性,以及偶尔的合谋。制作性、合谋,我是看出来了,但合谋是偶尔,还是坚定到一定要撞到南墙才无奈地休止,我不能肯定。

  我看到,《凤凰》未被摆进财富大厦,汪晖说这个作品将资本和劳动在当代条件下的关系以一种反讽的方式呈现出来,但被资本识别了。但我却觉得,反讽和对峙,其实不过是艺术想靠讨巧来表示还残剩一点独立性,但因为还未足够巧猾或者因为资本也不傻,才没有被相中。至于资本与劳动的关系,在委托方与委托方之间存在,在徐冰与制造《凤凰》的工人之间也存在,制造《凤凰》的过程,与企业、老板或者设计师、工程师等指挥工人也没什么两样,作品属于徐冰,而那些焊接拼装的工人拿到的不过是作业费而已。

  如果委托成功,徐冰的《凤凰》不过是资本订购品和副产品,它被拒绝,不过是欲被看中而不得;即使《凤凰》最终完成,那也是一次偶然失败的商业订货的副产品。由这个副产品而生出诗歌、阅读论、诗歌注释版、注释版推销文章等副产品,就很有趣了。而就是这一堆副产品,好像它们还要搭载一批人进入艺术史、诗史、阅读史,这“文明的抱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刘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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