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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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7-06 15:29
大冰,1980年生人,油画科班出身,某电视台主持人,山东大学研究生导师。爱民谣音乐及背包旅行,十余年间一人一鼓卖唱行天涯,是部分文艺女青年心中履历奇特的男神。混迹西藏多年,算第三代西藏拉漂的代表人物之一。在丽江开过多年酒吧,是公认的丽江资深传奇人士。30岁后内观己心皈依禅宗临济,唯酒戒难舍。33岁时回望来时路,有话想说,于是尝试开笔当作家。
我第一次阳朔之行时,西街已然是大名得享,已经是传奇的地方了。此行纯属阴差阳错。我这么阳春白雪、志趣高洁的人,本计划去涠洲岛考察一下海鲜烹饪,顺便搞点不要钱的香蕉吃,结果却在南宁误了班车。
我在车站旁买了碗米粉,蹲在路边等米粉凉。百无聊赖之际,身旁驶过一辆挂着阳朔牌子的中巴,售票员一个劲儿喊:最后一班车,最后一班车……电光石火间,我心有戚戚然地忆起了生平错过的那些班车,脑子一热,端着米粉就上了车——吃不了涠洲岛的香蕉,那就去尝尝阳朔的啤酒鱼。有道是扬鞭策马寻野花,管他要去哪疙瘩。我爱喝啤酒,但还没吃过啤酒烧的鱼,不觉口内生津期待无比,乘兴杀将去哉。
初到阳朔,我就收获了一份见面礼——一场劈头冰雨。我瞅着窗外渗着寒气的雨线,摸摸身上的单衣,心里直犯嘀咕:从南宁到阳朔不过几个小时的路程,怎么就从夏末一脑袋栽进晚秋了呢?
我把外套脱下来蒙住鼓面,短短几分钟身上就被淋得冰凉。黑咕隆咚的车站外,三两辆形迹可疑的私家出租车,也不招揽乘客,就那么沉默地盯着人看。更沉默的是巍巍的山影,那一大撮黑漆漆的山,看上去轮廓怪异得完全不像山,反倒像人工培打出来的大沙雕,近在咫尺地横在眼前。晚上十点多,我摸到了西街入口处。青旅客满,俺囊中羞涩住不起更贵的客栈,于是孤魂野鬼一样抱着鼓踱步街心。旅途中少不了窘迫尴尬的时候,按理说这雨真算不上什么,可我清楚记得那晚真是憋了一肚子火想骂人。不是因为雨中流落街头,而是因为流落的街头让人着实无语。我之前预设得太好了,结果狠狠地失望了。
半夜之前,摸进了一家看起来是不插电的小酒吧。老板在摆弄着木吉他,我扛着手鼓和他套磁。聊了一会儿吉米·亨德里克斯后,获得了在一个八平方米的小房间里二十块钱睡到天亮的机会,没有枕头……那真是印象深刻的一晚,那天晚上真正认识了什么是蟑螂。它很瘦,很矫健,爬得很迅猛。我想抓没抓住,原来蟑螂跑起来是那么快。过去,我一度认为自己的成长是一段漂流木流浪海上的过程,就算终于被冲上海岸,也是筋疲力尽,没有热情和希望。我也曾一度认为那些年的漂泊是可有可无的,可以随时淡忘……今晚回头看,猛然间,方品味到它的珍贵和回甘。
我睡到下午,潮气太重,感冒了。小酒吧不需要打散工的乐手,我的手鼓也配合不上人家那动不动就异军突起的即兴Solo。我讪讪地道谢出门,玻璃门怎么推也推不开,背后一声断喝:“往里拉!”
门外依旧阴雨绵绵湿鞋面,迤逦长街,长叹噫兮。苍茫茫大地颠过,于斯地竟上无片瓦遮身。罢了,罢了。转身将欲行,顺手抄兜,指尖触及袋底的一刹那,踉踉跄跄止住脚步。钱包去哪儿了?呜呼哀哉。含泪蓦然回首,撑着油纸伞翩翩在雨巷中来往的人们啊,你们哪一个是钳我钱包的贼?
我没有中年健妇当街呼天抢地的勇气,罢了,罢了。手鼓不是还在肩膀上吗?存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大冰不哭,咱站起来开工干活挣车票钱。
说实话,最初背着手鼓满世界溜达,实在是因为那时家底不厚。后来,不少人把我不带银行卡背着乐器穷游的行为褒许成一种浪漫的流浪,我不知道脸红了多少回。
后来,我认识了一对兄弟,他们都擅长烧菜。弟弟送过我一瓶包装罕见的桂林三花酒,把我喝成了个醉猫。哥哥长得像年轻时的刘德华,是个隐于市井的怪人。他家店门口长年放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所谓和谐,就是我们给你们做饭吃,然后你们为我们解决了温饱,这样,大家就都不用挨饿了。”除了小黑板,白墙上还用秃头毛笔写了几段话:“我没多大出息,顶多有点儿不可能被和谐的理想主义,我想开一辈子的角落小店,想在老掉牙后,看老掉牙的你们蹒跚而至,安坐一隅,点几个小菜,叫一壶酒,将过往的岁月煎炒烹炸,细嚼慢咽。”
我还会再去阳朔。同样是知名旅行目的地,它没有腾冲香醇,没有平遥古拙,没有兴城质朴,没有丽江浮华……剔却屏绕的山景,它甚至没有北京后海银锭桥畔来得耐人寻味。它哪儿都不如,但哪儿的特点它都兼容一点儿。五味杂陈的阳朔,或许这也是某些人中意它的原因吧。
酒喝干,再斟满。人生本无定数,回首已是天涯,五味杂陈的劣酒,总好过温吞水一杯吧。
文/大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