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浔江到西江 奔向大海的最后航程 “珠江漂流考察记”之终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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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7-27 15:06
离开白龙滩后,本文作者开始了此次珠江漂流考察的最后一段航程。随着终点越来越近,作者的心情也越来越复杂:看到沿岸的工厂将污水悉数排入江水中,他感慨万千;在快要接近终点时,他时常经历雷暴雨,还不得不弃舟上岸避雷--似乎越是靠近终点,就越是困难重重。最终,在经过了65天的漂流后,他终于在珠海大桥下登岸,完成了这场长达2500公里,一路留下深刻记忆的珠江漂流考察。
这次珠江漂流考察,和我以往所有的户外探险都不同,我总觉得它就像灵魂深处的一束光,大幕拉起,灯光熄灭,这其中,我所有的发现都成为了我的拥有。
这份拥有,又带着一股沉闷的疼痛。它刺伤了我的某种幻想,迫使我撕开那些绚丽的纱帘,去直面事实,独立思考。2500公里的流光幻影里,有快乐、有悲伤、有愤怒、有害怕……
这种植根于独立思考中生命的野性,让我崇敬,也让我害怕。然而我终究心怀感激,这65天以来的点点滴滴,毋庸置疑,将是我一生中不可多得的财富。我怕时间流逝得太快,来不及激动就进入中年,所以我把每一段航程都当做一次修行。无论好或不好,都是一个过程。
1 白龙滩→红渡→合山→来宾
告别了烟雨朦胧的天气,白云间的阳光终于慷慨地倾泻了下来。我一边沐浴着阳光,一边欣赏着两岸的景色,虽然有迁江水坝的拦阻,但水流也不慢。
5月7日清晨6点半,我在白龙滩下水前再次确认了地图,确保当天能完成漂流到红渡镇(72公里)的航程。沿途,我看到了很多大红标语,那些激昂的文字代表着一个地方的执政特色。然而水面却是平静的,两岸风景变化小,河道拐弯也少,从江面上看好像完全是静水。到了下午3点半,同行的朋友担心地说:“静水速度好慢,今天怕是到不了红渡吧。”其实,水面的平静是一种假象,主要是因为这段河流已经积累了上游大量的江水,水较深,江面也很宽,最主要的是,这段河道较直,没什么弯,所以水以一种温和的匀速流淌。
在欣赏了一路的美景后,我们接近了乐滩水坝。正常情况下,水坝前1公里左右的水域是禁区,果然,离乐滩水坝还有1.5公里时,两岸已经标示出了禁区字样。我们上了岸,遇见一位大叔,大叔说这里以前有公车可以进镇,但已经停开两年了,现在只能步行前往。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徒步去红渡镇。路旁是大片桑树林,几对夫妻在采集桑叶,他们都是以养蚕为生的农民--养蚕是当地政府为农民制定的脱贫政策。
负重徒步6公里,我们都累得不行,到镇上找了一家极其简陋的旅馆,倒头就睡。
第二天,我们继续前行。到合山的水路烟雨朦胧,河水的流动让艇和心都轻快起来。我们一路磕着瓜子,哼着小曲,愉快划行,经过合山发电厂后上岸。
因为受到乐滩水坝的截流,下游的水量较少,河床的边沿露出水面,变成了草地,成了放马的好地方。我们找到合适的地方上岸后,江边一位渔民大哥热情地帮我们联系了小车,他坦诚地说:“一般本地人收10块,你们外地人要多收5块。”我们还是感激地道谢。司机把我们拉到了合山城区里的一家酒店旁,酒店大堂很豪华,客房却和大堂的档次相差甚远,我们只好另觅住处。
休息好之后,我们继续上路。告别了烟雨朦胧的天气,白云间的阳光终于慷慨地倾泻了下来。我一边沐浴着阳光,一边欣赏着两岸的景色,虽然有迁江水坝的拦阻,但水流也不慢。过了迁江水坝,水流开始变急,顶峰时期艇速可达到每小时14公里。不久后,我决定上岸买些补给,沿着一条小路走,来到一个村庄,发现村民们竟把祖先的坟墓建在村口,不知是不是为了让祖先不用在荒山野岭里那么孤独。由于珠江还处在休渔期,江面上唯一能看到的依然只有采砂船。到了来宾市,同行的朋友就要回珠海了。送走朋友,随后的珠江漂流,我又成了“孤家寡人”。
2 来宾→大湾→桂平→平南→藤县
排污口附近的江面密密麻麻全是泡沫污水,强烈的化学品味道熏得我眼泪直流,感觉像是泡在化学药水里。我担心药水溅到身上,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划桨。
离来宾最近的一个江边县城是武宣,有110公里,计划分两日完成,如果其间在鸳鸯背村附近露营,平均一天要前行55公里,应该可以完成。
不料一大早,我就被夹杂着雷声的暴雨吵醒。隔着窗帘,外面的瓢泼大雨再加上雷声,让我决定放弃当天的划艇计划。一般来说,下雨划艇没问题,但如果加上打雷,那就绝对不能下水了。等了差不多两小时,听不到雷声了,于是果断收拾装备,下水。经过了暴雨,原本清澈的江水变成了黄泥水。
划了大概1公里,江面变得宽阔起来,水面也很平静。前方有一条排污渠向红水河排放污水,排污口附近的江面密密麻麻全是泡沫污水,强烈的化学品味道熏得我眼泪直流,感觉像是泡在化学药水里。我担心药水溅到身上,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划桨。本来打算划到鸳鸯背村附近露营,但天空乌云密布,随时都有下暴雨的可能,便决定就近到大湾乡客栈过夜。
大湾码头停满了小渔船,只有一条船上有人,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大伯。大伯反复播放着一曲只有两句话的咸水歌。他听的这首歌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其实就是念歌词,念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把尾音拉长。大伯好像十分迷恋这首歌,一边听,一边闭着眼睛,像是在沉思什么。
本来计划从武宣到桂平72公里的行程分两天完成,中途在大藤峡江边露营。在水流速度不错的黔江,如果一天前行36公里,会相当轻松,所以我在9点半才开始出发。没想到水流实在太快,特别是进入大藤峡区后,由于峡谷中江面变窄,流速更快,所以进度远远超出了计划,干脆一天完成了这段72公里的航程。
黄昏7点多,我到达桂平。这里离黔江尽头只有500米,再往前就是黔江与郁江的汇合处--三江口。过了三江口,前面就是珠江主江的第四段:浔江。
5月14日早上,我从桂平县政府附近的码头下水。刚下水不久,就听到前面震耳欲聋的水声。原来在前面黔江与郁江的交汇处,江水翻起了滚滚白浪,从水声判断,恐怕有三级浪的程度。因为翻腾的白水是在右岸,于是我赶紧往左岸划。距离交汇处1公里外都能看见那翻滚的白浪,让我有些心悸。但水流速度太快,我的速度远远比不上被水流拉回白浪的速度--我还是被拉到白浪区,但我赶紧调好方向,将船头对着白浪,躲过了最厉害的浪头,从旁边的一级左右的轻度白水中擦过。本来流速已经很快了,加上白水的加速,200多米长的白水带一瞬间就漂过了。等我反应过来,小艇已经脱离了白水带,回头望去,那片翻腾的水域已经若隐若现,隆隆的水声也被左边逆流而上的货船声音所掩盖。
不久,江边出现了北回归线塔,说明已经进入了北回归线。天气闷热,岸边的草坡上,已经看不到马的身影,只有水牛在享受美味的绿草。这一段水流还是不错虽然有点逆风,但我还是顺利地到达了平南县,全程50公里。
5月15日一早,我在平南堤岸装艇顺流而下,又看见不少排污渠。出了平南县不远,就看到江边密密麻麻的工厂,烟雾迷蒙,粉尘飞扬,工厂与江面之间铺满了白色粉末,像刚刚下了场大雪。我快速划离这个地方。
从平南到藤县将近70公里,加上这一段的水流速度一直在减慢,要像大藤峡段那样一天前行70公里,几乎不可能了。加上逆风抵消了水流,几乎相当于静水手停艇也停。若是遇到大风,风的作用比水流大,手停艇退。这一路划得非常辛苦晚上10点才终于到达藤县,从跨江大桥桥头上岸,直奔客栈,钻进睡袋,大概一秒不到就进入了睡眠。
3 藤县→人和镇→梧州→郁南→云安→肇庆
这静默的江水裹挟着千千万万颗水滴奋勇向前,它们的力量太强大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它们,也正因如此,我才那么地敬畏它们。
从藤县出发,离梧州水坝已很近了,加上江面很宽,所以基本上没什么水流,只微微有点逆风。下午将近6点时,风开始转大,还下起了雨,隐约听得见远处的闷雷声,于是急忙靠近人和镇上岸。
刚刚找到酒店,天空就开始电闪雷鸣,刹那间,倾盆暴雨从天而降。这里美其名曰“酒店”,其实不过是一家简陋的客栈。老板是个70多岁的老太太,她打开客房桌子的抽屉,向我展示里面的蚊香,有好大一叠,她说:“这是蚊香,专门对付‘人和蚊’的,一定要点上,‘人和蚊’很厉害。”听了老板的话,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这里的蚊子居然有专门的名字,必要时,可能要在床上搭帐篷睡觉了。老太太把蚊香取出来,又从抽屉里翻出十多根蜡烛,说:“停电的时候用。”从蜡烛的数量可以得知,这里应该经常停电。果然,老太太刚出房门没多久,在连续三个响雷之后,四周突然漆黑一片--停电了。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在床上搭了帐篷睡觉。
早上出发。经过了一夜的暴雨,水面已经风平浪静,一路平安,晚上8点,到达梧州市区,全程25公里。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珠江的最后一段--西江,离家越来越近了。
前一天过了梧州水坝后,这里已经是西江的黄金水道,河上航运非常繁忙,我尽量靠边划行。到达两广边界处时,我靠岸休息,发了会儿呆。这静默的江水裹挟着千千万万颗水滴奋勇向前,它们的力量太强大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它们,也正因如此,我才那么地敬畏它们。
休息完毕,继续划行。中午12点,在航行了22公里后,我到达广东境内第一个县城:封开县。在吃了一碗美味的竹升云吞面后,我继续下水,下午6点到达郁南,全程45公里。
从郁南出发后的那天下午,暴雨又一次来临,雨水打在脸上很痛,但好在水流急,划艇速度明显快了很多。泡了半天的雨,又累又饿,总算到达云安,上岸后也顾不得全身湿淋淋的,直奔餐馆大快朵颐。
5月21日,我到达肇庆。经历了几日的暴雨,我决定在肇庆休息一天。这是名副其实的休息,我哪里都没去,就待在客栈里发呆。从早上开始,雷暴雨就没有停过,白天恍如黑夜。有人说,周末往往是人最开心或者最难过的时候,因为那时候大家才有空去想想自己,然后发现一些真相,接受一些现实。这一天在肇庆的休息,便是我珠江之行的一个周末,而我要接受的真相或者现实就是:没有人能够拯救珠江,因为这个想法本身就太自大,我们应该拯救的是自己。一路上,我看到那么多排污渠,污水横冲直闯地流入珠江,泛起无数得意洋洋的白泡,而这些白泡所酿成的后果,只能由我们自己承担。
4 肇庆→富湾→珠海
我利用河堤的高度来避雷,坐在堤岸与江水交界的边缘,身体顺着河堤的斜坡躺着,尽量让身体与河岸的斜坡融为一体……
上午10点,天上的乌云正在为下午的暴雨积蓄力量,没有当空烈日,气温较为凉爽。肇庆这座城市太休闲,以至于早上出发的时候,小店都还没开门,所以没买到饮用水。而江水更是不敢喝,连日以来的暴雨,江水变成了黄泥水,雨水还把倾倒在江边的垃圾冲到江里去了,江面上到处都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垃圾岛,一些较大的垃圾岛上,还夹杂着死老鼠之类的动物尸体,发出阵阵恶臭。
过了鼎湖区,纵观两岸,肇庆的重工业似乎都没有建在江边,却在离江稍远的地方泛起漫天的烟尘,规模很大,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大片土地被烤熟了。
在沙浦镇,终于又见到了渔船,我总结了一下这一路见过的休渔期的渔船场景。在吾隘镇,只有一个年过花甲的大叔因为没有拿到政府发的休渔补贴,蹲在渔船里修补渔网,他只能在晚上打鱼,免被抓到;在大湾乡,渔码头停满了空空如也的渔船,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大伯呆在渔船里,反复听着10来秒一个循环、只有一两句话的咸水歌;而在沙浦镇,也因为休渔期,停满了无人看管的渔船,唯一有人的渔船,是一个苍老的阿婆,她穿着泛白的黑衣,戴着斗笠,赤着脚,蹲在渔船上修补渔网。小渔船和阿婆一样老,船尾的木板已经开裂,露出的裂缝大得能塞下一个拳头。
中午1点,天空已经开始变黑,闪电不停。乌云慢慢从北边靠近,风也突然从温暖的南风转变成凉飕飕的北风,风力迅速变强,在强劲的北风下,河面泛起了白头浪。跟随着乌云而来的,是急促的雷声。这让我感到不安。
此前,虽然也每天准时下暴雨,也伴随着诸多雷电,但此前的河面窄,两岸高,岸边比河面要高出20多米,而且还有种满了树的马路,在高高的河岸和岸边大树的保护下,暴雨中的雷电基本上对我的安全不构成危险,反而可以跟随暴雨的强风,让行程变得轻松。但从肇庆开始,就进入了珠江三角洲平原,河道宽,水流常年缓慢,因为是冲积平原,两岸几乎都是零海拔,岸边也没有什么植被。雷电中,漂在空旷的河面上,手举着碳纤桨,感觉自己成了空旷江面的避雷针,非常可怕。
终于,暴雨来临。我赶紧顺着风的推力靠近南岸,然后迅速下艇,把导电性强的碳纤桨拆开两段,平放在艇里。河堤不高,只有4米左右,为了最大限度保持与河堤的高度差,我利用河堤的高度来避雷,坐在堤岸与江水交界的边缘,身体顺着河堤的斜坡躺着,尽量让身体与河岸的斜坡融为一体。
暴雨中,闪电在前后左右频繁地闪着,雷像是炸开了的锅,此起彼落,似乎要把天空给撕开。身前不远的江面,一道闪电击打在水面上,升起了一缕青烟。为了降低恐怖感,我闭上眼睛,用手塞住耳朵,放松身体,用皮肤的触觉与暴雨进行交流。雨下了一阵后,天没那么黑了,能见度也变高,雷声也渐渐远去。我这才安心上路,终于在高明的小镇富湾靠岸。
离家越来越近,我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放松,开始最后的航行。
5月26日早上,我在大涌镇全禄村的江边下水。这是我珠江漂流的最后一天。从这里开始,已经看不到内河船的踪影,江上遇到的都是海轮。这也意味着,我已经到了珠江的出海口了。下午4点半,在珠海大桥下,我结束了行程2500公里、历时65天的珠江漂流考察。
文 闪米特 图 张永林 王远昌 梁学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