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建刚：辞了律师当法官

　　“前几天，我刚把律师证交上去了，现在已经不能再执业做律师了。”而他自己也开始有些谨慎起来，不愿意过多地接受媒体的采访

　　6月30日晚上11点，北京大成（上海）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商建刚在微信朋友圈里突然发了一条消息“再见了，律师界”。次日，上海市人大网发布了一则上海市高级法院干部任前公示信息，经报名、遴选等程序，确定商建刚为上海市第二中级法院三级高级法官拟任人选。

　　这个消息让很多商建刚的朋友都出乎意料。在之前一段时间出现法官离职当律师的“潮流”以后，一个每年收入要上缴几十万所得税的律师，经历了16年的律师生涯，却反其道而行，“蓦然回首”，当起了法官。

　　包括商建刚的助理申艳梅等人，都表示了难以理解。在他们眼中，商建刚曾是一个成功律师的典型，从全国首例网络游戏“私服”侵犯知识产权案到最近引起广泛热议的嘀嘀打车商标侵权案，凭借多年的努力，商建刚和他的团队在知识产权领域顽强地占据了一席之地。

　　为什么放弃收入丰厚的律师职业，突然转行当法官？商建刚解释，对于所有曾在法学院学习过的学子而言，做法官是法律人都曾有过的理想，他也不例外。

　　关于“成材”的思考

　　3月12日，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大成（上海）律师事务所所在地。

　　当商建刚出现在《方圆》记者面前时，一身黑色的西服搭配着浅色的衬衣，显示了作为一名律师的文雅气质。两个月以前，商建刚才在《方圆律政》杂志举办的年度精英律师评选中当选为年度知识产权律师。在会议室刚坐下，商建刚便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一些生活与工作上的小故事。

　　2008年，有一天，商建刚对妻子说，要写篇短文寄语给其他青年律师，谈谈成材的经验。妻子笑问：“你算成材了吗？”商建刚没想到妻子这么问他，迟疑过后，反问：“我有一个老婆、两个孩子、三套房子，这不算吗？”妻子：“算吗？”商建刚：“不算吗？我30岁就做了合伙人；作为中国杰出青年，我被西班牙王子接见；作为专业律师，我到过哈佛访学……”妻子笑了笑，不再追问和回答。

　　“算成材吗”这个问题也许困扰了商建刚一段时间。此后不久，商建刚在自己的微博中写道：“我是一个新生儿。我还想再读一个本科，考取专利代理人资格，能用英文演讲……每时每刻，我都把自己放在零的位置上，想象自己如何寻找突破。”

　　作为一名律师，商建刚无疑是成功的。随着不断增长的收入，他给自己设定的买房、买车的目标一一实现。但是他又不断能发现新的目标，“收入增加了但困惑也一并增多，我慢慢开始认识自己的内在文化的不足。”商建刚说。

　　后来，商建刚有机会去美国哈佛大学访学，“从他们的文化当中，我找到了律师执业的原动力。我的目标不再是做一名简单的经济上成功的律师，而是自己对社会发展起到积极的作用。”

　　慢慢地，商建刚觉得，“钱赚到一定程度就没有太多的意义了，多一些少一些都不会影响生活质量”。更重要的是，商建刚认为，追求精神上的满足或许会更有意义，“对于律师，创收是谋生手段，但对于法官，判决书才是评判他是否优秀的标准。法官要求一个人在某个领域的专业度更高一些”。

　　宁做蹩脚律师也不当数学家

　　结合商建刚的经历，不难发现，商建刚想成为一名在法学领域做学问的人，这种想法在他大学时期就早已存在。

　　众所周知，法学属于文科，商建刚在上大学前却是一个根正苗红的理科生。他高中就读于著名的湖北黄冈中学，在这样一个学霸云集的学校里，商建刚代表学校参加全国奥数竞赛并获得一等奖，但因为名额的限制，他没能被选拔进入国家队参加世界级别的比赛。

　　后来，进入高三的商建刚，确定被保送至复旦大学数学系。闲暇之余，读书成为了他消遣的主要方法。“一本《我在美国当律师》，开启了我希望将来做一名律师的梦想，书中讲述一位年轻中国留学生自强不息成为美国大律师的真实经历，对我感触很深。”商建刚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样励志的故事既让我很感动，也让我有了新的向往与追求。”

　　可是，对于一个似乎早早地确定了人生轨迹的人而言，进入崭新的领域似乎并不那么容易。在进入大学后，虽然商建刚一直有转入法律系的想法，但是他也在犹豫，“这不仅仅是学科的跨越，更是一种为人处世的转变，理科生的逻辑思维转变到文科生的形象思维将是一个巨大的变化。我想要在一个强调语言和文字功底的领域中做出成绩，必定会困难重重。”

　　然而，一次车祸让他坚定了学习法律的信念。

　　1994年，刚来复旦大学不久的商建刚被一辆出租车撞成了左腿胫骨和腓骨粉碎性骨折。事后，交警认定商建刚负主要责任，司机出于人道赔付了医疗费了事。躺在医院的商建刚久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是全责，法律是怎么规定的？他自认为这个社会的人对法律、对律师的需求肯定会远远大于对数学的需求。他默默对自己说，“将来，我宁可做一个蹩脚的律师也不做一位著名的数学家”。

　　伤筋动骨一百天，当商建刚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便已下定了决心要转系。如此一来，原本应该步入大二的他，坐在了法律系大一新生的课堂上。

　　这一年，商建刚18岁，却作出了改变他一生的决定。

　　第一个影响较大的案件源自网络

　　“法律与数学其实是相通的，数学是已知量加公式求得未知量，而法律则可以看做是事实加法条得出法律结论。”商建刚说。

　　在数学思维的引导下，商建刚走入了自己的律师之路。至今，他仍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在办理具体案件的时候，我喜欢将其中重点的法律事实集结在图表上，然后根据结果的需求提取有用的条件，既准确又高效”。

　　然而，对于当时的商建刚而言，常常只能将所有事实具象化、数字化，而法律不仅仅需要理性的思考，更需要文字功底的修炼。因此，毕业之后，商建刚以律师助理的身份进入上海市中建律师事务所，潜心做了两年的“速记员”。他的方法是将恩师丁晓文律师对案件的看法只字不漏地记录下来，整理成稿，然后进行一遍又一遍的修改。

　　同时，商建刚还经常参与网上社区就一些社会热点问题进行讨论，并从律师的角度给出意见。一段时间后，他成为了当时颇有影响力的网络写作社区最早的几名写手之一，随后又在天极、千龙、正义网等网站开设了个人法律专栏。

　　“文字表达应如‘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文字表达也是一件水到渠成的微妙事情。”商建刚说。有一天，丁律师给了商建刚一打案件材料，让他在半个小时内写一份起诉书。很快，商建刚就完成了，“我突然发现，在短短半个小时写一篇言简意赅、表达准确的法律文书已经不是难事”。而自此以后，丁律师也称他为一名“合格的填炮手”。

　　不断的积累和努力，让商建刚不仅得到带教老师的认可，还让他结识了一批专业的IT圈内人士，积攒了人脉。

　　2001年，网络上流行着一种“网络无版权”的错误观念，一个和商建刚有着相似网络业余写手身份的网友找到了他，请他作自己的代理律师，状告某网站在没有知会当事人的情况下随意转载了自己的4篇文章。案件最终胜诉，法院支持作者享有网络著作权，商建刚也因此赢得了自己执业以来第一个有较大社会影响力的案件。

　　这起案件被《文汇报》评为上海首例个人状告网站网络著作权纠纷案，而它的更深远影响在于提供了网络著作权侵权“法定最低赔偿金”。面对成功，年轻的商建刚表现得很淡定，“我希望自己是生产保健品的律师，而不是抗生素”。

　　而此时，在很多人对网络这一领域还一知半解的时候，商建刚已经看到了其中的商机，开始为自己在网络法律服务方面的事业做起了准备。

　　声名鹊起的网络律师

　　商建刚真正在网络领域的律师界闪亮登场，是从参与全国首例网络游戏“私服”刑事案件并担任了该案的辩护人开始的。

　　2005年10月12日，备受关注的全国首例网游私服涉嫌侵犯著作权案在上海市普陀区法院开庭。此前一年，国家相关部委就开始发文打击网游行业的私服和外挂，但由于取证、管辖等问题，很多案件悬而未决。因此，这起案件的判决将对盗版者私自架设服务器向玩家提供服务是否需要承担刑事责任以及量刑标准带来示范性影响。

　　案情是这样的：被告人游某伙同其他两人，自2004年起未经网络游戏《传奇3》在中国大陆唯一合法运营商--光通通信发展有限公司的许可，私自架设游戏服务器，开业“经营”起《传奇3》。短短一年时间，招募近2000名会员，违法所得人民币50万余元。检察机关以侵犯著作权罪向法院起诉，要求追究其刑事责任。

　　在当时来看，无论是涉案金额，还是被害人数量，以及当时的政策环境，都不利于被告人，游某等人可能面临严重的刑事处罚。

　　然而，商建刚对此案提出了全新角度的辩护主张。他指出，被告人只是在网上购买了《传奇3》的安装软件，即非法复制品，有发行的行为，但是没有实施复制的行为。

　　法庭上，商建刚还紧紧抓住刑法中关于侵犯知识产权罪条文中的规定，“未经著作权人许可，复制发行其文字作品、音乐、电影、电视、录像作品、计算机软件及其他作品的”。在他看来，条文中“复制”和“发行”并非两个并列行为，如果构成这一犯罪必须两者同时兼备，而本案的被告人仅仅实施了其中一个行为。

　　最终，这个原本被告人可能会被处以侵犯著作权罪最高刑7年的案件，以宣告缓刑终结。被告人当时在被羁押了7个月之后，宣判当日就获得了人身自由。随后，该案例入选了“中国知识产权十大案件”。

　　随后，因为商建刚提出的对侵犯知识产权罪相关法条的不同理解，“两高”专门为这一条文作出了司法解释，明确针对“复制发行”的概念提出了解释。

　　回顾此案，商建刚说，“作为辩护人，我不希望全国首例网络游戏私服刑事案件被赋予太多的社会责任。但是作为法律人，我期待整个行业的秩序和利益受到保护，整个知识产权领域的法治能不断进步。”

　　通过这个案子，商建刚不仅赢得了当事人家属的肯定，更使他在网络知识产权领域声名鹊起。

　　从律师到法官的华丽转身

　　2015年4月15日，一则《上海市向社会公开选任高级法官、高级检察官公告》引起了商建刚的极大兴趣，公开向社会选任的高级法官职位包括上海市第二中级法院三级高级法官1名。根据业内人士的说法，三级高级法官相当于高级法院的副院长的职级，行政级别相当于正处，该职位本身就具备相当的含金量。

　　因此相应地，选任对象条件也显得有些苛刻：报名者必须符合“取得A类法律职业资格证书或律师资格证书，年龄不超过45周岁，具有全日制大学本科以上学历，且具有扎实的法学理论功底、较高的专业水平和丰富的法律实践经验”等多项条件。

　　经报名、遴选、体检、考察等程序，商建刚如愿以偿地入选，并进入了公示阶段。如果不出意外，商建刚将成为上海司法改革中第一位转岗法官的律师。“前几天，我刚把律师证交上去了，现在已经不能再执业做律师了。”而他自己也开始有些谨慎起来，不愿意过多地接受媒体的采访，希望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认真思考如何做好一名法官上面。

　　商建刚在微博中写道：“从律师中遴选法官是司法改革措施之一，虽然英美国家这样搞，我们也是尝试。对我是尝试，对很多律师却是观望。你我皆凡人，谈不上伟大、情怀。我的审判能力相对于很多坚守在法官岗位上的资深法官而言，显然是不足够的。我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学习，我也不敢打什么保票一定能干出点什么名堂来。”

　　对于未来，商建刚表示，将慢慢琢磨国家对知识产权保护的重点对象和法官在审理案件时自由裁量权的边界等问题，这也是成为法官对他最大的吸引力之一。

　　文｜方圆记者 沈寅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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