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民年轻的另一个名字叫勇敢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林怀民,勇敢
  • 发布时间:2015-10-12 17:33

  林怀民

  台湾编舞家。1947年出生于台湾嘉义。大学就读于政治大学新闻系;留美期间,一面攻读学位,一面研习现代舞。1973年,林怀民创办“云门舞集”,带动了台湾现代表演艺术的发展。2000年,获欧洲舞蹈杂志选为“二十世纪编舞名家”。国际芭蕾杂志列为“年度人物”。2005年,登上美国时代(TIME)杂志的2005年亚洲英雄榜。

  年近七十的林怀民脸庞清瘦,眼睛明亮,头发略花白,但身材保持堪称完美,穿深蓝棉布衬衫、黑色布裤子,戴圆框眼镜,采访中说到得意处会打响指,笑起来声音很大。

  “一个人从小接受的教育、血脉传承里的东西,是逃不掉的。”说到这,林怀民突然用手指在空中写字,“简体字里这个‘愿’我很喜欢,拆开就是,‘原’和‘心’。”

  1973年,26岁的他创办了台湾第一个现代舞舞团云门舞集,在台湾民间普及了现代舞文化,并走向世界演出。四十多年过去,如今的云门舞集已跻身世界顶尖舞团行列,他自己也成为全亚洲乃至世界首屈一指的编舞家。

  而他的原心一直没有变过,那就是为大众起舞。“一个乡下的孩子也许他压根都不喜欢舞蹈,但他也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人生可以不必那么急

  Q:《女报时尚》A:林怀民

  Q:您26岁就成立了云门舞集,这是台湾第一个职业舞团,也是所有华语社会的第一个现代舞团。在当时的台湾推广现代舞,就像是在水泥地上种花,当时为什么决定做这样一件事?

  A:我1969年到美国读书,战后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特别是美国,整个社会的年轻人在发声,让人看到他们那股活泼的力量。我由此觉得年轻人有责任,年轻人可以make a difference。

  1971年,我回到台湾,正职是在政治大学新闻系和英语系教课。那时其实只要是对社会有用的事我都愿意去做。但我刚好碰到的是一群跳舞的孩子,他们想找老师、想建团、想出去表演。我就说好,我可以教你们,而且美国人有的我们都要有,我们来创办自己的舞团,就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很傻的想法,一直走到现在。那时我们常说一句话:“中国人作曲,中国人编舞,中国人跳,给中国人看。”

  Q:您14岁时发表第一篇小说,就把稿费拿去学舞;15岁在台中体育馆看荷西·李蒙演出《奥赛罗》,发愤要当一个舞者。但后来为什么大学读的是新闻和法律?

  A:我的一切都是我父母亲给的,我很乖的,我都没有辍学去跳舞,而且待在纽约不回来。我是这种人——你要一个学位我就把学位给你,然后我要去跳舞你就不要讲什么了。我不是改革派,也不是革命派,而是温和的改革一派。

  Q:听说您父亲对您的家教,对您有很大的影响。您对责任这件事,是有很明确的概念的。

  A:父亲给我取名怀民,就是希望我心怀民众,听起来是不是很可怕。(笑)我父亲他是台湾首任嘉义县长。在我幼年记忆里,有台风的日子,我是没有父亲的,他都是在外面奔忙。有一回他们救灾时落到水里,车子不见了,他回来只剩内裤。过年的晚上在我们家是吵架的场合,因为年夜饭冷了又温了,到最后慢慢让小孩吃了,还在等他回家。妈妈还不许我们去睡觉,因为年夜饭就是要团聚的,而他要到很晚才回来。像这样,一个人从小接受的教育、血脉传承里的东西,是逃不掉的。

  Q:最后您开始学舞时已经很迟了,当时有没有后悔过?

  A:那时我是政大三年级的学生,我觉得自己年纪太大,绝不可能成为最好的舞者,于是我退求其次,立志成为舞评家。

  Q:您既是作家,也是舞蹈家,为什么您说从事新闻行业与从事舞蹈行业的心态其实是比较接近的?

  A:我想活着是一样的。你要怎么问,你要介入多少;你看到这么多问题,那这些问题到底最后要怎么解决呢?你可以看出来那种焦虑,可是有些东西你没办法解决。

  Q:1971年刚回到台湾时,在文化学院舞蹈系的第一堂课您就经受了痛苦和灰心,当时是看到了什么问题?

  A:有阵子我后悔没听老师和同学的话,实现我梦想的希望很暗淡。

  在纽约,我和同学到餐厅里洗盘子、当跑堂,赚钱来付葛兰姆学校的学费。但我的学生却似乎对她们的专业漠不关心。而且在台湾,想要有专业水准的舞蹈,就必须先兼任许多副业:必须动口动笔告诉人跳舞是件正经事;云门之外,你必须教书,否则下个月房租就有问题;你必须去文化学院教舞,因为未来中国舞蹈的希望似乎就在那里。

  那段时间,我想我要崩溃了。我不能想象一辈子就在这样的忙乱中度过。我学舞很迟,来日无多。我最好快快赶,却是欲振乏力。我开始怀念清静、自足的写作生涯。我当时有想过,最好放弃舞蹈。

  Q:后来,您是怎么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的?

  A:当时京剧剧作家俞大纲先生对我说,“如果京剧一定要僵化、消逝,我绝不惋惜。可是,云门是一个新的开始。不能刚开始就放弃。刚开始不顺利、不成熟是必然的。你还年轻,只要坚持下去,吃再大的苦头,总会看得到它成熟,总会得到安慰。”

  Q:那种觉得忙乱、来日无多的焦躁感,您是怎么平息下来的?

  A:我在1994年去过印度,那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在印度,火车如果晚点6小时是正常情况,晚点13小时才算晚了。刚去印度时,我会很生气,老是去催去问,火车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每个人告诉你的都不一样。但去了一段时间后,我就安稳下来。火车一定会来,飞机也一定会来,我们干吗这么急呢?人生可以不必那么急。所以,我在印度的站台上读了很多很多书。这是印度教我的第一件事。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常繁忙的时代,总是一天到晚急得不得了,我们要效率、要利润,但其实我们不用那么急。

  再后来,我去了恒河边上。我看到河里有人在给婴儿受洗,有人在办葬礼,养生送死融合在一起。这一切是在我们的文化、我们的世界里看不到的。我们的文化逃避了死亡,等到真的死了,我们又会把它美化。离开菩提迦耶之后,我的第二个收获是不计成败。

  最后能走多远,才华多少是其次的

  Q: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您找到和他们相处的方式了么?

  A:到今天,我遇到了两代舞者。这一代的舞者也有很多问题,年轻人没钱,他们有很多烦恼。但听到最后,烦恼就是没办法换新的苹果手机,没办法买一双新的Nike鞋,我每次都会吓一跳。我们那一代人不是这样的,哪里有水喝我们就去干。我必须去了解,了解以后就好了。你还想给他别的东西,你不能一直训他,没有用。

  Q:我曾听您的巴西徒弟阿多说,您收他当徒后,给他上的第一堂课是让他一个人去爬山,这样做的背后有怎样的考虑呢?

  A:是啊,我指定让他爬的那座山还特别远。(大笑)他拿着写着山名的纸条,一路问过去,连走路带爬山花了8个小时。终于爬到山顶时他给我打电话。我问他,“你还活着?”“嗯,还活着。”我说,“活着就好。”

  我为什么让他去爬山?其实我想告诉他,到最后你能走多远,才华多少是其次的。更重要的是你有没有韧性,你能够撑多久。舞蹈这个行业是如此,人生也是如此。而且当他坚持走下来,他会发现,看上去再远的路其实都是可以走到的,死不了。没什么好担心好怕的。

  我还让他自己一个人外出旅行,而且要搭乘当地公共交通工具。他一个人出行,没法和同伴交流,那就会多和当地人互动,多和自己对话。这是我希望的:走出去,认识自己,认识世界。

  Q:我听说,您在练舞之外,也会给舞者们推荐文章、短剧、电影、展览。您对舞者的文化底蕴很有要求。

  A:舞蹈这个东西,只有身体没有想象力是很难表达的,而文学艺术能滋养舞者的想象力。现在市面上有好的书出来,我会给云门的每一位团员都送,他们人手一本,相互之间就可以交流阅读进度和感受,不用我一个一个去问:看了没有?怎么样?最近我为了请云门的一位舞者去听昆曲,先花了五分钟求对方。他不想去,说听不懂,让我找其他听得懂的人去听。我说,不要,我就喜欢你陪我去听。

  Q:在这个节奏非常快的时代,这些年轻人接受您这样的教育方式么?

  A:我是在无法可施时想出这一招,有时有人跟我说,林老师你给我这个短篇看,我觉得怎么样怎么样,你就赶快跟他讨论下去,如果没有人跟你讨论呢,你就夹着尾巴闪一边吧。跟这一代年轻人是要这样,他们这些人是喜欢美的东西,每个人会有渴望,你不断在那儿撒种子,有人就接了。也许不同的人是在不同的时候,但你不能不做这个事。

  Q:这和现在老师和学生的关系还不太一样,您说过师父是一个很恐怖的名字,要担负很大的责任?

  A:我一路过来,遇到过很多长辈,让我见识过什么是师父,师父该怎么做。我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俞大纲先生经常会以“刚好多了一张票”的理由喊我去看京剧。一场场看下来,我慢慢从嫌京剧吵闹的外行变成了京剧迷。看完剧之后,他让我陪他去吃饭,他在无形中告诉我,菜要怎么点,跟waiter(侍者)怎么讲话,跟同桌的人怎么聊天。他教我看京剧,这是开拓我的视野;而日常相处中,我看他待人接物,学的是教养。视野和教养,这两样是我现在当了师父想教给学生们的。

  Q:最后,对于年轻人,给他们一点建议吧。

  A:年轻人,你要看重自己,你要面对你的责任。你要去做事,而且要敢想,敢做梦。我觉得,年轻的另一个名字就叫勇敢。简体字里有个“愿”字我很喜欢,拆开就是,“原”和“心”。事情做错了不要紧,你去想可以怎么调整,但大方向不要变、原心不要变。要知道,在这不断改变的世界里,总有些事是不变的:那就是你怎么生活、怎么关心别人;就是你把自己当作一个什么样的人,来度过从黑发到白发的这段时间。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