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
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贾岛《江上忆吴处士》
有时候，一句诗之所以美，是美在名字里面。“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改成“秋风吹运河，落叶满北京”，就怪怪的。同理还有“总为浮云能蔽日，北京不见使人愁”“冲天香阵透北京，满城尽带黄金甲”，听着就像个笑话。
现代人怀古，怀的是大唐，是长安——这两个字起初并没有魔力，是成千上万的诗人一字一句给它们增添了厚度。最后，“长安”这个名字，就像西安的城墙一样厚、一样坚固、一样符号化。只要立在那里，就能满足无数遐想。
相比之下，“北京”有什么呢？除了汪峰《北京北京》的嘶吼。
年少时我向往长安，攒着不多的生活费，假期去了西安，刚到第二天，钱包就被偷走了。不愿意管家里要钱，待到不能再待，我就回去了。但是这件事并没有改变我对这座城市的执念，后来几次从西北回来，火车途经西安，都有下车的冲动，想出站，看看那老城墙，就像看一个老朋友。
一晃过了九年，才再一次去西安。有了更好的相机，却没拍几张照片；有了钱，却没有买一件纪念品；有了小伙伴，却没有年少时孤独的浪漫。坐出租车经过钟楼附近堵了起来，感慨一句，便遭到司机的调侃：“北京来的还怕堵？”我也就不好意思说西安天阴了。
人要读诗，也要走路。诗里的世界和路上的世界大不相同。会当凌绝顶，矿泉水十块钱一瓶；荷塘月色里，长腿花蚊子能把人生吞活剥；慈母手中不仅有缝衣线，还有逼婚的红线；春眠不觉晓，听到的不是啼鸟，而是广场舞的《最炫小苹果》和《爱情买卖》。生活的迷人之处在于它是立体的，它总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让你不得不服，又在一个出人意料的角度别有洞天。
吃一个肉夹馍，又跑回去打包一个，店主胳膊肘撑在柜台上，以一种“你们这些吃货，我懂的”的表情淡定地点点头。一个井盖被掀开了，施工的人不见踪影，没有路障，只有路边花坛里掏出来的三盆小花挡在井口前，在秋风里瑟瑟地抖，很惶惑的样子。严肃的中年女导游掏出巨大的锅盔给全车人分食，然后一边讲解着，一边悄悄地剔牙缝里的锅盔。这些饶有兴味的小细节，对于我来说就是旅行的意义。我不再觉得，“西安”不能改回名字叫“长安”是一个很大的遗憾。西安不是长安，它是另外一座城市，缓慢，混乱，血性，亲切，骄傲于自己千奇百怪的美食，有着很傻很可爱的口音。但它不是长安，它不神圣，也并不是适合我长期居住的地方。时间一到，我踏上火车，返回让我心安的北京。
曾经的诗人们也未必崇拜当时的长安吧，对于他们来说，长安就是生活本身，就像如今的北京之于我。我们从来不是为某座城市写诗，也不是为某个时代写诗，我们写诗，只为了自己的生活。
猫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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