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国的生存之道

　　中华天朝在众多属国中，最偏爱的有两个。一个是朝鲜，另一个就是琉球。

　　如同父母在众多孩子中常有偏心一样，中华天朝在众多属国中，最偏爱的有两个。一个是朝鲜，另一个就是琉球。

　　这两个属国的特点都是“恭顺”，而琉球尤甚。明代《万历野获编》说：“本朝入贡诸国，惟琉球、朝鲜最恭顺，朝廷礼之亦迥异他夷。”清朝咸丰皇帝则称：“琉球臣服天朝，最称恭顺”。此外明清谕旨中“琉球事我，尤为恭顺”，“该国王素称恭顺”，“小心恭顺”等词句不一而足。

　　文书恭敬

　　具体怎么个恭顺法呢？我们来看一封琉球国王的《谢恩表》：

　　琉球国中山王尚敬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伏以帝德遍乾坤，中外睹协和之盛；皇恩弥宇宙，遐迩承熙皞之隆。……臣敬僻处海隅，荷沐天眷，虽竭诚而拜颂，实仰报无从。谨遣陪臣毛鸿基、郑秉彝等恭赍短疏，聊申谢悃。伏愿仁恩愈扩，德泽弥深，西被流沙而东渐勃（渤）海，醛泉与芝草俱生；南距五岭而比暨三涂，瑞凤共祥麟偕集。则躬桓蒲谷，觇亿万年有道之长；而玉帛车书，垣千百世无疆之祚矣。臣敬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仅奉表称谢以闻。

　　雍正六年十一月初十日奏。

　　明清属国写给天朝君主的表文格式，和国内臣子写给皇帝的谢恩折完全一样。按照规定，谢恩表文的开头必须为：“某某国某某王臣某某诚欢诚忭（或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其中“臣”字的字体比其它字要略小一号，而且要偏右书写，以表示自卑之意。文中遇到“皇帝、上谕、旨、御”等与皇帝有关的词语，必须抬格书写，以示尊崇。

　　琉球国的这道表文，用古老的四六骈文写成，对仗工整，声调铿锵，文笔娴熟，词藻华丽，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读起来十分“恭顺”和“诚悃”。

　　天朝招徕万国，最看重的就是这封表文。必须在表文中表现出足够的谦卑、诚敬、中规中矩，天朝皇帝读着才会舒服。琉球僻在海外，人口稀少，文化落后，怎么能写出这样规范典雅的表文呢？

　　这是因为，书写表文，是琉球国政治生活中的大事。明代陈侃在《使琉球录》中说，琉球国的官制很简略，大部分文官都是为朝贡一事而设的：“若大夫、长史、通事等官，则专司朝贡之事，设有定员而为文职者也。”琉球专门培养了一批文人学士，日夜讲求表文的书写之法，所以才能不折不扣地按照中国规定书写。

　　厚待使臣

　　除了表文写得规范外，琉球在所有关乎天朝脸面的事上都做得很到位。

　　首先，“进贡”非常勤快。天朝所有属国当中，进贡最为积极的国家当属琉球和朝鲜。虽然天朝要求琉球两年一贡，但是它却至少一年跑来一次，多的时候甚至两三次。

　　和其他属国一样，琉球历代国王，只有得到天朝册封，才算合法即位。每次天朝派使臣前往册封，琉球都不惜重金，接待极为小心周到，行礼更是一丝不苟。

　　康熙元年，清王朝遣使赴琉球，封其“世子”尚质为国王。使臣张学礼在回忆录当中写到，当他们到达那霸港时，琉球人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法司等官来迎，土民欢阗，金鼓不绝。”在行册封礼的那天，尚质亲自出都城三里，前来迎接天朝使节。见面的第一件事，是对带着圣旨的使节行三跪九叩礼：“王出城三里，至守礼坊下，具朝服行九叩礼。”进了王宫之后，国王把圣旨供奉起来，再一次三跪九叩礼：“行至中山殿前，将敕印供奉，行九叩礼。”接着，清朝官员宣读圣旨，尚质跪着听宣，听完之后，再次行三跪九叩礼：“付官蒋宿耀上左台宣读。王跪听，宣毕，……王收受，行九叩礼。”

　　上国使臣在琉球期间，琉球在接待上极其到位用心。明代的使臣陈侃记载，当他到达琉球住进天使馆后，世子对他“礼无不肃，用无不周。……每三日遣大臣一员问安。”国王和使臣说话时，总是自称“予小子”，非常谦卑。

　　按惯例，天朝使臣在琉球期间，国王要举行七次盛宴款待，名目分别是迎风宴、事竣宴、中秋宴、重阳宴、冬至宴、饯别宴和登舟宴，每次宴会花钱都如沙似海。陈侃记载，国王还好几次试图赠送使臣黄金等物，以讨使臣欢心，不过被使臣以不合规矩辞谢。

　　民贫地薄

　　琉球本是中国东南海中一个“至小至贫”的小国。清代何如璋说，“琉球国为中国洋面一小岛，地势狭小，物产浇薄”，李鸿章称之为“寥寥荒岛”。

　　确实，琉球一国最大的海岛，面积也不过1000平方公里。人口稀少，据说直到乾隆时期，琉球最大的岛上也不过才几千户人家（日本人伊地知贞馨于1877年著《冲绳志》附录有《那霸杂咏》，其中一首有着“全岛人家三千户”之句），当然，这个说法可能过于夸张，但是无论如何，这个国家的规模不会大于中国内地一个县。

　　这个小国土地贫瘠，陈侃记载“林木丛梀不茂密，厥田沙砾不肥饶，是以五谷虽生，而不见其繁硕也”；另一位使臣郭汝霖则记载，琉球“多沙石，山亦崆峒，土薄瘠”。陈侃说此地物产稀缺，“无熊、罴、豺狼、虎、豹猛兽”，“不畜犬，亦鲜鹅、鸭，莺、燕、鹳、鹊之族俱无。鸟惟乌鸦麻雀而己。” 郭汝霖则说，连这个国家的牛羊鸡猪都比中国的瘦小：“物产牛羊鸡豚之类多瘦削而不堪用。”

　　因此琉球百姓生活艰辛，“民贫而俭。”“富室贵家，仅有瓦屋二、三间；其余则茅茨、土阶，不胜风雨飘摇之患。” 老百姓甚至成年累月吃不到肉食：“牲虽贱，人有终岁不获食者”。周煌在《琉球国志略》中，甚至称琉球是中国诸多属国中最贫穷的一个国家。他说“东瀛之岛，如暹罗、苏门、满喇加、高句丽、爪哇、日本、交趾、占城等国几十数，而琉球最贫”。

　　对这样一个小国来说，派遣使团万里迢迢去天朝上贡，以及接待天朝使臣，都是耗资极其巨大的活动。为什么它还对朝贡天朝如此热心呢？

　　因为各有所需。在厚往薄来的朝贡体系中，琉球的所得远大于付出。事实上，整个琉球国家的国运，都赖于朝贡一端。在和中国交往的数百年中，它实际上是一个执着的索取者。至于具体如何索取，我们下回分解。

　　文/张宏杰

　　（作者系清华大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