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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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04-21 10:05
“你家孩子现在做什么呢?”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在华为做个小主管。哎呀,可是他们领导特别器重他,老让他加班。给阿姨看看,比以前憔悴了多少!”
“那敢情好,我家孩子也是。今年经济不好,上头任务特别重,加班就不带个停的。你瞅瞅,年纪轻轻,黑眼圈都有了。”
“哟!可不是吗!不仅工作忙,最近又刚在成都买了房子,他呀,就是逞强,偏不让我们大人插手,里里外外的装修呀,家具呀,都是自己跑。但你别说,这些年轻人还真有那么一套,屋子整得像模像样的,赶明儿你们一起去玩儿呀,房子老大了,140多平呢。对了,你儿子买房了吗?”
“不如你家,还没买!了不得,140多平呢,怎么也要个两百来万吧?两百来万,在北京估计够五环一套房首付了吧?不过,我家孩子在金融街上班,金融街您知道吗?正西二环,我可不想他上班太累,心里想着,还是在三环内买房好。哎,一千多万呢,我们不拼命干两年,可是买不起呢。”
秦阿姨脸色一沉,输了我妈一着。只见她双唇紧闭,手腕微颤,不知该接什么话好。正尴尬之时,服务员善解人意地端上凉菜,她老公立即笑劝道:“歇歇,歇歇!吃菜,吃菜!”
屋子里坐着七个人。我们一家三口和秦阿姨一家四口。秦阿姨和我妈是主角,我和她家的儿子是兵器,秦阿姨老公和我爸是双方各自的吉祥物兼拉拉队员;秦阿姨母亲,一位年近80,满头银发,身着火红色改良旗袍的老太太,双眼微阖,气定神闲,宛如东宫太后,一副见惯大世面的模样,冷冷地看着秦阿姨和我妈的唇枪舌剑。
秦阿姨和我妈,原是同一个大院儿里长出的青梅竹马。后来上了大学,各奔东西,十多年疏于联络。秦阿姨近来赚了些钱,春节时荣归故里,从初一到十五,日日都宴请过去的老朋友、老同学、老街坊、老邻居,我们一家三口也荣登她的宴请名单。我妈收到微信时,脸色一变,低叹,来者不善。
在车上,我妈用十分钟时间,言简意赅地介绍了此局的来龙去脉。
据她说,这位秦阿姨,当年就是大院内远近知名的才女。写一手锦绣文章,精通三四样乐器,后来还考上重点大学,光这点就把只上了普通本科的自己压过一头。如今自己虽谋了个一官半职,对方却赶在国家经济爆发前下海,据说现在已有数千万身家,这次回成都过年,日日请客,风光得很,今天竟然想起来请咱家,必然是没安什么好心!
“请啥客呀?不就想显摆显摆自己多本事吗?”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女人么,果然到了四五十岁还是一般模样。未出嫁前拼家世,出嫁之后拼老公,再过几年拼孩子,总之不能不拼,要是挽起胳膊做真姐妹了,生活岂不乏味许多?人嘛,总得竖个假想敌,要不,哪里还有奋斗的目标呢?
“她孩多大了?”我爸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比咱儿子大个两三岁,据说是个帅哥,成绩也好。不过,她儿子又能好看到哪里去?呵!她自己就那么个模样。”我妈冷笑着说。
包厢门一开,一个头戴红色毛线帽子的阿姨已热情地扑面而来,紧紧抓住我妈的手,几乎热泪盈眶,说:“兰兰,好久不见了。”
我正兀自诧异,却听我妈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道:“秦姐,你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漂亮有气质。”
秦阿姨一张圆脸蛋,黑皮肤,虽没有我妈在车上形容的那么不堪,但确实说不上漂亮。
秦阿姨拉着我妈的手坐下来,打笑道:“没变的是你,还是那么会说话。皮肤也跟以前一样好!闪闪发亮的。可真羡慕你呀。”
我长舒了口气,对嘛,当年斗气,也不过是女孩子家不懂事罢了。如今都是见惯风浪的老姑娘了,哪里还用争来争去的呢?
不料秦阿姨话锋一转:“说起来,你们看今年春晚的李谷一了吧?70多的人啦,脸上皮肤还那么好。要说没整容,谁信呀?我觉得女人还是要有自信,到了哪个年纪,就做哪个年纪的事儿,老在脸上动刀子啥的,就不怕让小辈笑话么?”
我妈的脸色立马晴转阴——来了来了。
两位老公倒不在乎,你来我去,热络地拼酒,从国际政治聊到地方经济,好不欢快。为人丈夫几十年,早已经练就了一身适时装聋作哑的金钟罩铁布衫功夫。
热菜来了。按照家规,我先将盘子转到老人面前,对头的大哥立即起身,毕恭毕敬地给自己外婆先盛了一勺。
“真是好家教,这俩孩子都这么懂礼貌。”秦阿姨夸赞道。
“可不是嘛,儿子,你看哥哥,知书达理。以后谁嫁了他,肯定享福。”
“快了快了,准备年后就去扯证。你家儿子呢?有对象没有?”
死穴!我妈瞬间被点中了死穴,只见她哀怨地瞅了我一眼,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还没有,不成器啊。”
“今年多大了?”
“26了。”
秦阿姨抓住破绽,猛力反击:“吓,26,也老大不小了。乖乖,你要体谅你妈,不要嫌阿姨多嘴,你妈年纪大了,你早些结婚,生个孙子,才是最大的孝顺。找媳妇也不必太挑,老实温顺就行,那些生得漂亮,嘴又厉害的,阿姨见得多了,给你说句实话,你不一定压得住。”
厉害!我打心底佩服秦阿姨的嘴炮,一番话,不过一百来字,指桑骂槐,借力打牛,一损损了我家三口。
只见我妈微微一笑,平静地说:“呵,可不是嘛。其实我心里也急,只是我想,秦姐,咱们也都是读过书的人,不该用这些旧思想去要求年轻人。你家孩子在成都上大学吧?我家儿子一直在北京念书,又去美国待过好几年,想法特别新潮,不是我们这些黄土都埋到胸口的人能理解的。年轻人呀,见识广了,眼界自然就不一般,咱们总对人念叨这些,只怕他们会烦呢!所以我从来不催婚,多惹人厌呀。”
秦阿姨一张黑脸几乎被我妈说成了白脸,张嘴结舌,不知从何反驳。这时,旁边已喝过两碗鸡汤,全场合眼养神,如同老僧坐定的秦家外婆,稍稍张开了眼,凝神定气地问:“兰兰,你妈妈,是不是已经去世了?”
我妈露出哀伤的神情,说:“去了将近十年了。”
“哎,”秦家外婆长长叹了口气,“当年我跟老苏感情特别好,她是埋在哪里的?赶明儿,我抽空也去给她上炷香。”
“就在城外的大朗陵园。”
“嚯!”老太太顿时来了精神,“那里我也去看过,我闺女儿还叫上风水师一块儿去的!那大师说,风水不怎么样的!松柏又多,阴气特重。小秦已经给我选好墓地了,大师一口咬定,绝对旺子旺孙。多少钱来着,闺女儿?我记得是八万一平吧?”
“是八万五。”秦阿姨温顺地点点头。
我妈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秦家外婆才是桌上的最终兵器。任我家能耐再大,决心再强,估计也是不能将外婆的骨灰择地再葬了。
于是此局以我家败北,告终。
(沈薇摘自“一刻”)
◎海淀区西岛秀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