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绮莉 「硬净」背后

　　采访吴绮莉时，恰逢母亲节前夕。

　　要在这个节日关头谈论一位总是被公众视野追逐的单身母亲，其实是一件挺挣扎的事。我对吴绮莉说，她在圈中算得上是“最撑得起‘硬净’这词”，她笑了笑说自己还在学习如何对无端绯闻免疫，还在期待自己变得更强大。

　　只是在非迫不得已的情境下，她真的一丁点都不愿意谈起“成龙”二字。

　　硬净在吴绮莉所处的粤语常态中，是指性格坚毅坦率，特别能扛，经得起考验的意思。这个女人活到43岁，还没正式穿上过一次婚纱，就已经为年少轻狂的爱情承受了太多。她身上备受争议的标签，轻轻一抖就是一箩筐。

　　1990年，她是最有资格趾高气扬的亚姐冠军，漂亮，高挑，富有，扑面的英气逼人折腰。但在十七年前，港媒大概永远不会忘记一个场景，身怀六甲的吴绮莉一脸坦然地坐在媒体焦点处，轻轻把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向访问者微微点了一个头——孩子的父亲，是成龙。这一默认即是如洪水猛兽般迅速带离的命运，她还没理清当中一连串的扑朔迷离，便硬着骨气认命了。

　　年逾不惑的这一两年，她想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不是为别人而活的。她锻炼自己平静地随心生活，并仍然憧憬爱情，爱情观也仿若年少，相信就是“凭感觉的缘分”。

　　吴绮莉近来颇受公众关注的一个事件，是她突然在微博上说要上易直播，“与其被记者偷拍，躲躲藏藏，索性坦诚相见”。许多网友在评论区@成龙：这些年欠的抚养费，该一次性打赏了吧？

　　这是吴绮莉第一次尝试与网民面对面。直播被命名为“吴家有女初长成”，她没有多想，觉得就是聊天嘛，结果这一上，总观看量超过274.3万，爬上微博热搜前三。

　　她对这个观看量其实没有概念，下来只直呼好玩，对网络上的一切，仿佛脱节已久。吴绮莉说自己是一个极少上网的人，哪怕是流行了很多年的淘宝，从她嘴里说出来，仍像一个没发现的新大陆一样陌生，因为她“从来不上”。身处娱乐圈之中，但对随之快速发展的互联网时代并不亲近，她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需要电脑，特别是在女儿吴卓林长大后，电脑就被占有了，而且随着女儿慢慢有了小女孩的隐私，开机密码也被改了。

　　而在工作外的大片空白时间里，她沉默地画画，做陶瓷，做木工，捣鼓心思为小生活设计点什么。周遭很吵杂，但她却不显得慌张。早些年，她说自己不上网，是在躲避那些空穴来风的舆论。“说真的，这么多年，我最怕的就是炒作新闻。”

　　所以事实上，她愿意上易直播，是很让观众瞠目结舌的大胆尝试，但也被舆论看作是“缺钱”的无奈之举。她并不多作解释，只是笃定地表示，“我想，截止到目前这一分钟，除了我女儿，再没什么让我放不下的。”

　　脱不了的娱乐圈

　　准确来说，吴绮莉是娱乐圈中实在的工作者。从亚姐选美开始，跨入贵圈就非本愿。二十六年前，刚满17岁的她从加拿大毕业，回来香港放暑假，恰逢亚洲电视台的刘娟娟（前亚姐总监）在招助手，帮助她做一些杂碎活，给到法国竞选的亚姐编号码、穿衣服等。但一到招聘现场，她176cm又高又瘦的拔尖身材与姣好的脸庞立刻受到注目，刘娟娟就拼命怂恿她去选美。

　　从入选到夺下第六届亚姐的冠军，在今天的吴绮莉回想起来大概是一场连轮廓都已经模糊的旧梦，选美皇冠一戴，来找她演戏的剧组纷至沓来。“那时候觉得，很多东西都来得太容易了。什么都往我身上塞，根本不需要去争取。”但年少的吴绮莉真的不享受演员这个工作，初成名的艺人都会拼命接戏，但她却拼命推戏，觉得浑身不自在。“我从小就内向，突然间要我每天化一个大浓妆上台作戏，我不喜欢。我只是把娱乐圈当作一份工作，那时真的不是一个努力的演员。”

　　出道二十多年，吴绮莉的朋友至今还笑她是老样子，不熟的人如果不主动打招呼，她是不会理你的；在外面就是一根沉默着快速移动的竹竿，有多快走多快。她觉得圈中的生活反差巨大，读书时活脱脱是一枚男孩般的女孩，从不带阳伞出门，下雨天里会把鞋子脱掉，赤脚在马路上一直走，不忌惮会有玻璃，也不担心脚会脏，“脏就洗脚呗。”而到了冬天，她在加拿大与一群男孩子围着结了冰的游泳池说说笑笑，一个男孩子大喊一声“谁敢跳下去！”吴绮莉便“扑通”一下跟着跳下去了，酷了男孩们一脸。

　　她是典型的在外动若脱兔，在家静如处子。从三岁开始，她就爱画国画，对那些慢慢描绘成型的山水、竹子着迷。明明是一个在安静房间里就可以拥有一个充盈世界的人，却被生硬揉进熙攘繁杂的灯红酒绿之间。但当问到是否后悔进入娱乐圈时，吴绮莉摇摇头，“那是命。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她甚少抱怨，有着基督徒的虔诚，在每一幅画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2013年，她跟无线约满后没有续签，随自己心意做一些节目与电台，也上一些内地真人秀，比如带着小龙女在《惊喜旅程》里一起策马奔腾。“只要不是叫我坐跳楼机、蹦极就行，那些我吃不消。”她笑称曾在日本拍一个需要坐跳楼机的节目，双脚悬着，瞬间把她抛到十楼高空，又把她扔下来，这还没完，再一次甩上去，又扔下来，把她的七魂六魄都摔飞了，“你说是不是要疯了哈哈哈！”哪怕有些伤害已成老疤，有些叵测的居心还在来路上，但她对娱乐圈的心怀，始终是敞亮的。

　　避而不谈的感情背后

　　身为公众人物，她愿意谈的事情很多，但她唯一不愿意再谈有关成龙的一切。只字不提是为了证明，她一直在努力的，是希望可以作为一个精彩的独立个体而存在着。

　　可是，人们总是透过那名震天下的名字来认识她。18岁那年，成龙就试图追求过她，但他当时一副暴发户的样子并不讨她喜欢。然而天意弄人，几年后吴绮莉还是屡屡碰到成龙，并逐渐被他猛烈的追求攻势和无微不至的关心打败：他命令全剧组的人，等上吴绮莉才能一起吃饭；亲自在半夜送上夜宵，早上呈上早餐；让助理把她家里的旧沙发、旧柜子都换掉；吴绮莉在日本拍戏，他就在日本订花送过去……

　　1999年，时年26岁的吴绮莉与成龙发生婚外情，并在加拿大意外发现怀孕。而当吴绮莉六神无主、被疯狂的媒体围追堵截时，她突然发现成龙的电话换号了。一气之下，她不再联系他，并毅然决定独自“负责到底”，生下了小龙女。

　　她的爱情来得迅疾而轰烈，而要强的个性和任性的青春，给她留下了作为一个单身妈妈一地怎样也打扫不干净的鸡毛。为了逃离炸了的舆论圈，她带着两岁的吴卓林跑到上海老母亲的家，但十年后发现媒体的言论是到哪都无法终止的，便又无奈地带着她重返香港。“无论我做什么，背后都是会被人说的。刚到上海我不工作，大家觉得我收钱了发财了；现在我出来工作，又觉得我变穷了。我过得好不行，过得不好也不行。”

　　既然无法捂住全天下的口，她决定顺着自己的性子来。因为个子太高，她在人群中总是被一眼认出，于是索性墨镜也不戴了，只是随便挂一个口罩，“反正墨镜黑黑的，走路容易摔死。”而在如咖啡厅一样的公众场合，她没事便会点燃一根香烟，经常被记者拍到并附上各种不好的猜测，她也不在意，承认这确实是她任性的一面，“但这就是我的生活啊。”

　　吴绮莉说，年逾不惑的这一两年，她想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不是为别人而活的。她锻炼自己平静地随心生活，并仍然憧憬爱情，爱情观也仿若年少，相信就是“凭感觉的缘分”。19岁时，曾有男朋友拿着钻石戒指跪地求婚，年轻气盛的她没答应，便就至今没等上一个能让她穿上婚纱的人。“我想每个女生都想要找一个好伴侣吧。虽然我每天都会碰到男生，但合适的……哈哈，真的挺为我自己难过的。”

　　多年来，吴绮莉想找一个新伴侣的障碍，大多来自于舆论压力。“我很怕绯闻，我觉得如果是真的没所谓，但绯闻大都是失实的，却说得跟真的一样。我跟异性朋友吃个饭，就会被大写特写，然后朋友就会笑，又传绯闻了耶。”这样一来，就算刚萌芽的情愫也会被扼杀在公众的评头品足之中，炒作的发酵过程也会引起脆弱感情中双方的质疑。“这样真的导致我很难真正认识男生。”

　　至亲至友，如水如光

　　有了女儿之后，吴绮莉总是想得很远。以前只会顾及眼下的开心，挥霍无度，但如今要一心一意攒足面包。她坦言没有压力是假的，在外穿上最强硬的盔甲拼命工作，回到家才会露出她作为女人软弱的一面：酗酒，失眠，痛哭。像天下间所有母亲一样，她对卓林有着极大的期望，但也忽视了才十多岁的孩子，可能并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去承担一份畸形的相互依存关系。

　　2015年3月13日，港媒爆小龙女报警称遭家暴，吴绮莉因涉嫌藏毒及虐待15岁女儿当场被拘。完全在状况之外的吴绮莉被关了20个小时，她觉得自己要疯了，手机被没收，连她穿的卫衣上的两条绳子都被剪掉——警察怕她自杀。但很快，混乱事态在卓林的交代中有了端倪，原来是孩子“曲线救母”，她说母亲喝很多酒，抽很多烟，每晚要喝两支才能睡，有时喝不下去了，还会想方法把之前喝下的酒吐出来继续喝，喝醉了便哭。她担心“妈咪要死了”，便报警希望有人能救她。

　　吴绮莉后来在荧幕上公开向女儿道歉，抱歉没有给她安全感。她的确长期受失眠困扰，一方面是日复一日的压力，另一方面是她常年在做一个关于“飞机坠落”的梦，从23岁开始，每周至少一到两次，要么梦到站在机场看着飞机掉下来，要么坐在飞机上坠落，或者梦到自己站在家里的门窗前，看着飞机直冲进来。因此当她看到“911恐怖袭击”时整个人都震惊了，这种恐惧持续至今，让她一直非常畏惧坐飞机，惧怕那种“关在空中又跑不掉”的感觉。

　　“虐女”风波迅速让吴绮莉身陷泥潭，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港媒都很同情和保护她，一直叫她“你别吭声了，不要说话！”她很感激。吴绮莉也从此事反省出与女儿缺乏沟通，而且“不能去逼她”。

　　她其实一直在努力当一位好母亲，因为自己的母亲“特别不正常”。一岁时，吴绮莉便遭遇父母离婚，并且因长得跟父亲“一模一样”而一直被母亲嫌弃，被侮辱为“你做鸡都没人要”。从小到大，对于家，她想不起任何温暖的回忆。吴母是一位强势的事业型女强人，吴绮莉在上海躲风那几年，因为没有工作，吴母便把钱扔在地上，让她跪着一张一张捡起来，吴绮莉便在小卓林的惊恐的目光中从厅里跪到房间。纵然如此，吴绮莉仍说自己并没有恨，只是觉得母亲“用错误的方式表达爱”。

　　“活到今天为止，上天给我最大的一个礼物是——我天生不记恨，不追究任何事为什么是这样子。”风波平息后，吴绮莉每晚睡觉前，都与女儿躺在床上长久地聊天，聊聊彼此发生什么事，还有相互看不顺眼的地方，是像挚友一样的亲人关系，也是彼此生活中脱离不了的水，照亮生命的光。吴绮莉也庆幸这个小女孩逐渐有了更坚韧的心，她对女儿坦诚，你不因什么而成为一个公众人物，这不是你的选择，但承受与否，生活都是要过的，要活着就要想办法。卓林倒是对这种争议声中的生活挺习惯，坦然处之，也跟一些圈中朋友私交甚笃，有时候与邱淑贞的女儿被媒体捕风捉影拍到些什么，俩小女孩之间便相互“嘻嘻”的点赞。这已经成为她们生活的一部分。

　　吴绮莉说，她总是对卓林表达，妈妈爱你，希望她有自己的生活态度，并过得开心。但说得最多的是——对自己做的所有事情要自己承担，因为没有什么是承受不了的。“我给她举最简单的例子，比如我喜欢晒太阳，我也知道晒完后皮肤会有斑斑，那我就不能晒完了在那闹。”

　　采访、文/白瑜彦 图/受访者提供 版式/赵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