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好人

  •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 关键字:白血病,空巢老人,穷困
  • 发布时间:2016-06-14 10:52

  于他们自己而言,这只是普通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被生活所迫的必然选择

  “圆圆手臂上有一块乌青,她会不会得了和妈妈一样的病啊?”2016年3月的一个晚上,柏翠云接到外甥女焦虑的电话。

  外甥女口中的妈妈是柏翠云的姐姐柏翠霞。2001年,38岁的柏翠霞查出急性粒细胞白血病,2009年复发,至今带癌生存。她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柏翠云这个“活体血库”。

  2015年柏翠云被评选进入国家文明办推出的中国好人榜,同一年,她成为南京市道德模范。

  在南京,有好人标签的并不止于柏翠云。在人们眼中他们那些不平凡的事,对于他们自己而言,这只是普通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被生活所迫所选择的必然。

  活体血库

  接到外甥女电话后的第二天早上,柏翠云如平日一般骑了20分钟助动车赶去,“瞎想什么,圆圆只是磕碰了一下”,柏翠云训斥外甥女。

  姐姐刚得病时,外甥女上小学不久,她对白血病的恐惧一直停留在母亲从背部到脸上永远褪不去的乌青,柏翠云叹息着摇头。

  柏翠云现在的生活依旧忙碌,如果不陪姐姐去北京治病,她每天早上九点半到姐姐家照顾她的孙女圆圆并打理家务,下午五六点再回家给儿子做饭。

  这样的生活在她看来已经相当清闲。2001年姐姐罹患白血病时,柏翠云从街道啤酒厂下岗,为了生计,她找了一份送报纸的工作。每天清晨四五点,骑着自行车去各个报亭送货,这个行程需要两个多小时,九点多结束工作后再到南京军区总医院照顾姐姐。此后,为了时间更灵活机动,她又选择去做家务小时工。

  在南京的医院确诊后,化疗只能缓解病情,唯一的出路是造血干细胞移植。医院做了配型后,柏翠云配型成功。

  提取干细胞的过程,需要将人体的干细胞从骨髓内周血“赶”到外周血,关节疼痛得像蚂蚁爬一样。

  2001年9月13日,柏翠云一动不动地躺在血细胞分离器旁,两支硕大的针头,扎进了左右手臂的静脉血管。她不停地把手里一个红色的皮球攥紧又松开,鲜红的血液从左臂缓缓流进分离器,再从右臂回到身体中。6个小时过去,50毫升含有干细胞的血浆提取完毕。第二天,又重复提取一次,保证姐姐有足够用的干细胞。

  这次手术成功的喜悦,在8年后被疾病的复发所冲散。

  2009年,姐姐白血病复发了,在随后的治疗期间还得了败血症。当时,307医院刚刚获解放军总后勤部批准了免疫细胞治疗法,唯一的生路,依然来自柏翠云的血液。彼时,她的丈夫和婆婆已经过世,儿子也成年入伍。

  “姐姐有需要了,就去北京抽。”柏翠云说。15年来,在北京307医院,这样的循环已经在这对姐妹身上发生了十多次。也正是这样的循环,让患有白血病的姐姐活了下来。原本是AB型血的姐姐,变成和妹妹柏翠云一样的O型血。

  解放军307医院造血干细胞研究所副所长王丹红说,妹妹15年如一日地甘当病人的“提血机”,因此才创造了很多奇迹,一次次从死神手边抢回了病人的生命。

  “我和姐姐之间也从来不谈这件事,这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如果有选择,谁愿意生这样的病,经历这样的循环呢。”供血没有尽头,乐观的柏翠云相信,姐姐能好好地活下去。

  人不死,债不灭

  吴风军搓了搓手,笑着说:“我手脏,刚在干活,就不握手了”。染着油漆的工作裤,露出线头的毛衣,花白头发下黝黑的脸,这个实际年龄只有47岁的男人,岁月对于他有些过分刻薄。这是南京建邺区一个普通小区的空地,吴风军正为对面五楼的一户人家做装修工程。

  “南京好人365平台”推出的南京好人评选共有五种类型,分别是:助人为乐、敬业奉献、诚实守信、孝老爱亲、见义勇为等。本刊记者获悉,这几种类型中,诚实守信的典型最少。

  有意思的是,吴风军诚实守信的事迹,却是由于他见义勇为的事迹而被发现的。

  2015年1月28日,吴风军乘朋友的面包车在城南行驶,车行至凤台南路长虹路路口时,他看到路边一辆正在过马路的环卫电动三轮车被一辆越野车撞翻,一男一女两名环卫工人被卡在电动三轮车下,动弹不得。

  吴风军立即跑过去,抬起车身,没想到电动三轮车上加装的垃圾厢盖板突然滑落,左手顿时一阵钻心的痛,锋利的铁皮硬生生将其左手无名指末端切断。接受再植手术后,为节省开支,吴风军在伤口未痊愈的情况下出院。

  这次见义勇为,他不仅出了近万元医药费,而且两个月无法工作,妻子也因照顾他,放弃临时工的收入。

  手术留下的钢钉需要取出,吴风军先后来到八一医院和家附近的社区医院,但都因为舍不得拍CT的费用,而临阵脱逃。回到家里,他咬着牙自己拔出了钢钉,再跑到社区医院包扎出血的伤口,这次他只花了几十块钱。

  穷困的人,格外了解钱的意义。

  在此次意外事件前,吴风军经历了长达十年的还债经历。而生活对于他,回归正轨不过只有五六年的时间。

  出生在涟水石湖镇古林村的吴风军,1987年初中毕业后到南京打工。到南京后,他凭借着聪明、肯吃苦在市政公司的外包工队里干出了点名堂。

  1997年前后,南京市政公司不再允许工程外包,小有积蓄的吴风军准备自己闯一闯。一家号称南京第十建筑公司的单位联系上他,吴风军兴冲冲地跑到安徽宣城承包了一部分的工程。

  “当时年纪小,单纯,没去想过查公司的资质,结果一切都是假的。”两个月后,当吴风军偷偷跑回南京时,不仅损失了自己20多万元的积蓄,还外欠了30万元的债务,其中包括近60多人的人工费、材料费,以及每月一万元的挖掘机租赁费等。

  债主找上门时,他说了一句:人不死,债不灭,并一一打下借条。

  1998年,吴风军夫妇带着孩子在南京生活,每月的生活支出是500元:房租费50元,生活费不超过100元,大头是儿子上幼儿园的费用,每月300多元。

  青菜豆腐汤是这家人最常见的菜色,妻子每天花5毛钱买2块豆腐,中午和晚上各烧一块。年幼的孩子也是就着汤喝点糊糊,隔很长一段时间,家里才会割3元钱的肉改善一下伙食。那时他的收入每月有3000多元,至少有2500元用于还债。

  十年来这一家人干过的工种有:卖菜、修自行车、市政道路、绿化建设、房屋装修、有线安装,等等。他说:“要挣钱,出来不能挑活干,是活挑我们。”

  2009年初,吴风军还完所有债务的那一刻,他在家大睡三天,感到一身轻松。醒来后攒着家里所有的积蓄,连同一元的钢镚算上还剩9800元。

  2015年3月,南京市文明办和市第一医院免费帮吴风军检查了受伤的手指,并无偿帮其再做了一次手术,才恢复了他手指大部分的功能,至今他的左手仍不能戴手套作业。

  吴风军的奖状和奖牌陈列在家中专门的柜子中,朋友来时会取出翻看,他说:“还是要多做好事,看我就知道好人有好报。”

  让老人空巢是不孝

  农阳拄着拐杖在景明佳园拾景苑2幢楼下叫了声“海盗”,几条流浪狗从一旁树丛中窜出,围着他兴奋地跳跃。这是农阳喂养的流浪狗,每月他会花100元买狗粮。“女儿特别喜欢狗,就养着它们陪女儿玩了,”农阳说。

  40年前,8个月大的农阳被父母遗弃在南京铁路医院的长凳上,此后好心人将他送到了福利院。当时中宣部树立了农业学大寨的典型,由此他们那批孩子都姓了农。

  农阳所住的这幢楼,从201室到601室都是他在福利院一起长大的朋友。如今福利院的孩子年满14岁就必须离开,而农阳一直在福利院住到三十多岁。2003年,福利院为已婚人员安排了这批有产权的住房,此后所安排的保障房都只有租赁权,因此农阳和他的邻居们一直自觉幸运。

  2002年农阳开了一家推拿足疗店,2004年因道路改造而关门。这次的生意让他亏损了几万元,但也因此机缘认识了自己的前妻。2007年离婚后,农阳带着女儿徐嫆独自生活。

  照片上的女儿徐嫆,圆圆的脸蛋,洋溢着笑容。她从小学习书法和绘画,经由老师介绍,三年前师从当时已90岁的徐汇泽。

  徐汇泽是清朝大学士徐元梦的第18代嫡孙,也是三希韵书画堂第五代堂主。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画家,桃李满天下,却不幸地在文革中失去了妻子和孩子,一直在景明佳园独自生活,无人照料。

  三年前开始,农阳承担起照顾老人的责任。

  2015年春节,农阳担心徐汇泽孤单,又怕其身体不适,干脆带着女儿在他家过年。老人家中只有一张床,农阳和女儿就睡沙发、打地铺。节后几天,南京的气温骤降至零下,当时老人的电热毯坏了,被子冰凉,农阳让女儿先进被窝,捂热后再让老人睡觉。第二天自己掏钱买来电热毯给老人铺上。

  徐汇泽知道这父女俩是靠低保金生活,要给他钱,农阳无论如何也不收。他和女儿的低保金现在每月有1500元,日子虽然紧巴巴,但农阳每月还要存下500元,为女儿以后上大学做准备。

  除了徐汇泽,农阳还帮助其他的空巢老人。

  一位67岁的前东南大学老教授也是他照顾的老人。这位老教授住在岱山保障房,离农阳家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他的女儿嫁给了加拿大人,常年旅居国外。每周末,农阳会为这位老教授打理家务,做上一顿可口的饭菜。

  老教授有位邻居突发脑溢血,妻子和女儿虽在身边,但却无法照顾,结果农阳也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农阳说,在照顾老人的同时,自己获得了不少人生经验,也吸收了他们教育失败的经验。在他看来,让老人空巢就是一种不孝。

  他对女儿没有大富大贵的寄望,说如果长大了能当兵或者做教师、医生都很好。

  他们舍不得喝商店里的饮料

  定淮门大街6号小区门口的路边有个公交车站,那里有一个可以喝到免费茶水的地方。

  周围人说:“一到夏天,就会有人在这里摆水。”一名保洁员经过这里,带着自己重复利用的饮料瓶,盛满就喝。而这个保洁员和大部分路人一样,既不知道是谁把水摆在这里,也从未见过摆水的人。

  义务摆茶水摊的人是位老大妈,叫崔传面,今年已近70岁,原是金陵汽运公司退休职工。从1998年开始,崔大妈就在小区门口摆了这么个免费水摊,如今已有18年。

  第一年,崔传面准备了两个水壶,装好开水放在了小区门口,没想到很快就被喝完。看到喝水的人多,第二年,她就换了个大水桶。

  最多时,崔传面一天要烧40多瓶开水。南京夏天炎热,是中国“火炉”之一。因为烧水的缘故,崔家房间的温度在40°左右,蒸汽不断。

  崔传面从来没算过这些年烧水用了自家多少水多少电,而这笔付出对她而言却并非信手拈来。崔家的经济条件困难,1993年,崔传面从单位下岗,老伴收入有限,家中不仅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还有父母需要赡养。

  在小区外摆过自行车修车摊,每天起早贪黑,为路人修理自行车;也在镇江路摆过百货摊;此后又找到河海大学食堂当修理工,崔传面以微薄的收入贴补家用。即使这样,家里还是欠了外债。

  在她的印象中,当时家里穷到从不买新鲜的菜,都是买收摊时的剩货。有一年小区装煤气管道需要交300元钱,家里捉襟见肘,崔传面只能在夜里骑车去江北的弟弟家借,回到家时都已过凌晨1点。

  至今崔家依然简陋,简单的行军床,用了几十年的桌子掉了漆;斑驳的墙上,涂料剥落。

  崔传面现在的退休工资从1993年的500元,涨到了2000多元,家中也已无外债,她觉得生活非常满足。社区会奖励她一些钱,用于贴补免费水站,她却坚决不要,而让给更困难的人。新闻中看到医院里有付不起医药费的人,她会悄悄去探望,塞个两三百元,她说自己能帮一点是一点。

  在崔传面看来,就是因为自己穷,所以才明白虽然商店里有的是矿泉水、饮料,可是穷人真的不舍得或者没钱买。她觉得,自己做的并非是一件轰轰烈烈的大好事,只是一个穷困的人在穷困的时候对于其他穷困人的一份理解和坚持。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骆晓昀/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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