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岁月无可辜负

  爱一个人有错吗?怎么会有。这个世界上任何模式的爱都没有错啊。错的,是人心。

  喜欢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胡知山的第一次是在一个废弃的公司仓库里发生的。

  面对面的高低床,每人一个布帘拉起来。那天他醒来,发现床帘开着,对面床上的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窗外是啾啾的鸟鸣,阳光无辜又热情的照晒让一切存在都留下阴影。有风吹过来,把已经拉起的床帘吹动。胡知山侧躺着,枕着手臂,回复她的注视,像她一样目不转睛。

  那年他们刚毕业,在这个公司工作了两个月。实习期没有结束,却遭遇公司破产。没有钱租房子住酒店,但必须要拿到自己的档案资料才能去找新工作,只好等在那里。他们几个毕业生,宿舍已经被回收,只能被安排混住在公司的仓库里。

  几天后就只剩他们两个了。女孩叫岳鹭。那时他们都太年轻,觉得苦,也觉得世界残酷。但还是信任,信任努力的回报,信任岁月必不辜负,信任即使共处一室也有坦荡。

  喜欢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也许是在人群激昂时,他轻揽她的肩膀沉默地保护。也许是知道公司破产时她落泪他递出的纸巾。也许是上班后犹疑惶恐时新人间的毫无保留的分享。

  在发生那第一次之前,他们没有说过喜欢。也许他们是同一类人,总觉得喜欢应该发生在吃饱穿暖有基本的稳定后。在一切都是未知的时候,他们不敢,也不舍得。他们在沉默中注视对方。不记得是谁先笑了,总之胡知山起身去吻了岳鹭。胡知山先是吻到她的嘴唇,又吻到她的眼泪。他们的胸腔里满满的被什么充满,那一阵疾风骤雨的吻之后,什么也挡不住他们了。

  后来他们终于拿到自己的档案资料,也要到一点实习工资,就离开了那里。岳鹭去了别的城市,胡知山留下来重新找工作。胡知山也曾后悔为什么没有挽留对方,说点动情的话。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这样淡定地冷处理了一段类似爱情的事件呢?胡知山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心。

  胡知山不想让自己的困窘在岳鹭面前暴露。一无所有的日子,胡知山拿什么去说喜欢?精神吗?嘴巴吗?而岳鹭也不想让胡知山知道,她还有个分手不那么成功的男朋友。她离开那座城市,是去彻底分手的。

  没什么特别难过的感觉

  可大概是分手依然不彻底。岳鹭在胡知山的生命里消失了一段时间。

  胡知山以为岳鹭在忙,他也挺忙的。胡知山想,等能力强大了一些,他可以去找她。

  然而有一天,胡知山和之前的同事聚餐,听到了关于岳鹭的事。这才知道原来她去的那个城市,是男朋友所在的城市。胡知山是个性格不那么激烈的人,也许那时对她的喜欢也不那么深。甚至,胡知山在得知真相的那个当下,胡知山竟然笑了。胡知山觉得自己理解她。理解了她一直的欲言又止,送她上火车时,她伏在胡知山肩上那一层又一层的眼泪。胡知山多喝了几杯啤酒,用那些与她有关的似是而非的故事做了下酒菜。只是回出租屋时却上错了楼层,钥匙无能让胡知山倍感自己的无能,踹了好多脚别人家的门。

  真的,没什么特别难过的感觉,也没有非她不可的感觉。

  直到一个月后,胡知山去见客户的路上,经过那个门前还贴着封条的旧公司大厦时,胡知山迈不动脚步。正是初夏,胡知山站在一棵杨树下。风吹着杨絮在马路上打着滚儿,他在树影间蹲下。大口呼吸,胸口被什么扯着往下坠。一个打着太阳伞的女孩,走到他旁边:“请问,四牌楼怎么走?”胡知山努力地指了指方向,她却没走,递给他纸巾擦眼角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东西。

  时间就是有这种魔力。一厢情愿的以为,会碰壁。两袖清风的遗忘,被成全。

  胡知山的工作慢慢地开始要出差。他喜欢出差,坐火车也好,坐飞机也好,都喜欢。到陌生的地方,见陌生的人,不算幼儿园,胡知山读了19年书,19年窝在教室里的日子,一成不变的日子。感觉整个人就像一只窝在荷叶上的蛙,看同一片水塘的风景,一场雨就是一场巨变。能出门太好了。

  胡知山去过岳鹭的城市三次。每一次都匆匆的。忙完事情,回到酒店,站在窗前,会想起她。他们断了交流了,虽然她的联系方式还躺在胡知山的手机里。最后一次聊天已经过了半年。

  想起她,却并没有想过要联系她。联系她什么呢?叙旧吗?还是算账?胡知山怎么都不会去招惹一个有主的人了。除非胡知山有病犯贱,而她如果再见胡知山,难道不是太“婊”了点吗?

  是忽然间发现的。原来,胡知山对岳鹭的感情已经不只是淡漠了,而是深到了一种浅浅的恨的层次。这个发现让胡知山吃惊,以至于那晚成功地失眠。

  每一缕风都替她说着情话

  从未想过,岳鹭会回来找胡知山。她在手机里弱弱地试探。胡知山礼貌地回复。却越聊越多。只是她从不说男朋友。胡知山不知道岳鹭是怎么想的。分手了吗?还是寂寞无聊?

  胡知山是后来才明白的,一个女孩对你,做在别人看来那些“婊”的事,其实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可是胡知山道德感太强,别人的女人不敢放在心上。可还是放了。想起他们相处的时光,她眉目偶尔锁住的时候,她偷偷望向胡知山又游离的眼神。那些她的小小关心。

  她喜欢胡知山的呀,这喜欢都流到他们一起住过的那个旧仓库的墙上了。从内墙流到外墙,流到马路,流到这个城市的每一条经纬线,被车轮扬起,穿成了风。每一缕风都替她说着情话。

  一个人喜不喜欢你,你一定是可以感觉得到的。伪装没用,离开也没用,有没有男朋友也没用。只是胡知山知道,也装作不知道了。

  胡知山从来不主动和她说话。有一天,岳鹭有些怨念地问胡知山:为什么从来不主动找我呢?那天,胡知山正在忙,打不完的电话,处理不完的公案。客户埋怨,上司责难,胡知山一肚子火。等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的时候,胡知山回复她:找你有什么用?你的主动也不过是在手机上吧。她没有回胡知山。

  第二天一早,当胡知山看到岳鹭拉着皮箱站在公司楼下的时候,胡知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当然心里很高兴,却觉得不可思议。胡知山请假,在送她去酒店还是回自己小屋的时候,一直踌躇。还是送她去了酒店。门一关,她便抱住胡知山了。胡知山推不开,也不舍得推。于是,无数的为什么,化成无数的吻。肆意流淌的,是思念、纠结,还有那么一点恨。她是来折磨他的,她很快就要回到男朋友那里去了。胡知山想。

  可之后,她留了下来。面对胡知山,她坦白了。她和胡知山再联系的时候其实已经和前男友分手几个月了。每一段分手都有黏度。一场两败俱伤的较量后,她筋疲力尽。更有丝丝缕缕的情绪困扰缠绵。她道歉。

  胡知山接受。

  真相到底如何,已经不想追究。特别是当胡知山知道,当时和他一起住在公司的旧仓库的时候,她的档案其实还在学校里没有提出来。为什么要留下来和胡知山一起等呢,大概是他们都没有说出口的爱情的汹涌吧。

  不是可以互相给礼金的关系

  他们在一起8个月,有过一段非常难忘的幸福的日子,可还是分手了。

  分手的原因是一根刺。若一段感情里,从一开始就抱有了成见,那么这个成见也许一直都会在。之前胡知山觉得她“婊”,之后这感觉,一直挥之不去,是他的战友也是他的死敌。

  当然,胡知山依然很喜欢岳鹭。那种看着她就满足的感觉,在别的女孩身上未曾体验过。男女相爱之初大概就是一种无意识的痉挛,由不得理智的控制。但当两个人任何一方开始理智起来的时候,他们的爱情就死了。就算还在一起,也不过是灰烬的余威之力。有的余威很短,只消几天或者几个月再或者几年。有的余威很长,也许要一辈子。

  所以,就算她没走,在胡知山的城市里找工作,与他同居,可他觉得某种缺憾始终存在。

  胡知山没办法控制自己。每当她和男同事打电话,去公司聚餐的时候,胡知山总会害怕。她是不是像之前对他隐瞒前男友那样隐瞒他这个现任的存在?每一个靠近的男生都是他的假想敌。岳鹭开始觉得他是因为紧张自己,后来烦不胜烦。争吵越来越多,冷战期越来越长。她拉着一个皮箱来的,又拉着一个皮箱走的。上一次走时,她眼睛都哭肿了。这一次,她只留给胡知山一个冷笑:我都懂,怪我们的开始不够清白。看到她头也不回上了火车,胡知山知道他们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胡知山之后单了好长时间。大概是3年后,胡知山在她的朋友圈,看到她晒的婚纱照。胡知山点了个赞,评论了一句恭喜。她淡淡地回复了谢谢。

  分开后,她从未再找胡知山主动说过一句话。

  岳鹭没有邀请胡知山参加婚礼。胡知山当然也没问,豪爽地转账给她礼金,她没接。

  不需要,她说,我们不是那种可以互相给礼金的关系。

  真正地喜欢你的全部

  时间总是匆忙,分手后,胡知山工作忙碌,学着应酬社交,学着从一

  个男孩长成在人群中面目相似的男人。他几乎没有给自己机会去好好地思

  考分析一下,那段失败的五味杂陈的爱情。

  可那天,胡知山想了很多。他见到那么多的人,也见识了那么宽广的世界。却忽然发现,他爱情的格局,依然是一片水塘。他依然是窝在荷叶上的一只蛙,自以为是,杞人忧天,患得患失。

  胡知山以为他当时在好好地爱她。因为他对她从未有过隐瞒。可后来他才明白,他并没有用力,他只用回应就得到了她的爱情,多么轻松。一直努力的是她啊。其实很想问问她,当时是否恨他。他也是在她离开后那些孤独的岁月里,慢慢地明白她的好的。爱一个人有错吗?怎么会有。这个世界上任何模式的爱都没有错啊。错的,是人心。

  真正地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喜欢你的全部。全部的你的过去,你的当下,你的未来。全部的你的笑容,你的眼泪,你正承受或者无法承受的情绪。

  甚至你全部的错误,全部的纠结,全部的不能为外人道的东西。

  胡知山没有做到。所以,胡知山失去她了。

  那你现在呢,又恋爱了吗?我问胡知山。

  我现在在等。胡知山说,等一个从一开始就坦诚的人,开始一段能直接进入到彼此生活中的舒适的关系。怎么样的舒适呢?

  舒适到没有故事可说。

  胡知山啜了一口咖啡,看向了窗外。窗外人影婆娑,正下着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文|李荷西 编辑|艾叶草 设计|Stephanie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