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

  • 来源:杂文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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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02-10 14:18

  “小姐姐”并不是我本家的姐姐,只是按照乡里辈分,我管她父亲喊大爷,所以就叫她小姐姐。

  那是1966年底的一天晚上,当我来到批斗会现场时,看到站在桌子上挨斗的是大队长的弟弟。与他站在同一张桌子上接受批斗的,竟然是小姐姐。小姐姐那年十八岁。大队长的弟弟比她大几岁,尚未结婚。为什么要批斗他们两个?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男女关系。人们勒令他们交待,说清夏天在东南洼高粱地里割茅草时发生的事。

  割茅草,是我们那一带男女老幼都常干的事。六七月间的茅草,翠绿,柔韧,割来晒干,是打草绳、编草鞋、结蓑衣的好材料。可想而知,那天大队长的弟弟去了那片高粱地,小姐姐也去了那儿。小伙子,大姑娘,青纱帐里,四周无人,割着割着,发生点什么事,无论是郎情妾意一拍即合,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不欢而散,都算不得什么怪事。然而,它却成了我们村批斗会中最精彩的一幕。

  记忆犹新的是整个批斗会的狂欢气氛。人们一阵阵哄堂大笑,又一阵阵呐喊:“说!说!”“不老实交待,小心砸烂狗头!”要他们交待的内容是:事情是怎么开始的,怎么进行的,腰带是怎么解开的……小姐姐每说一句,都引起一阵呼叫。其实并不需要交待,一切已经被人们想象出来。小姐姐需要做的,就是根据人们的想象去填空确认。但到最后,小姐姐却是一阵哭喊:“没有!没有!他想,俺没依……”

  在此之前,批斗的主要对象还是大队长的弟弟,小姐姐的这句话一下子就转移了批斗的方向,人们开始指责她“不老实”,说她试图翻供,而且喊起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口号。人们要小姐姐承认被强奸,而小姐姐偏偏不承认被强奸;不是强奸,就是通奸,小姐姐又不承认自己情愿。于是,她就是有意与革命群众为敌。

  被逼问那种让她无地自容的事时,她一直在哭。狂笑和狂喊的人们似乎看不到她的眼睛。当年的我只是想,这样的事可不能发生在我的姐姐们身上。

  今天看来,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只因被人猥亵,就要被批斗、被羞辱几个小时,这样的事情实在不该发生。而且,少男少女在高粱地里的事情,少女没有告发,谁有权力来追究?然而,当时这一切权力却交给了最下层的权力执掌者。而这权力之所以能够顺利行使,则是民众群体精神上的贫乏、无聊和丑陋--这是对现代文明的远离。

  我曾置身于那样的人群,与之一起呼喊,真对不起那个“小姐姐”。

  【原载2017年1月13日《今晚报·副刊》】

  李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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