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米饺的姑娘

  一

  那时我在汤池中学借读。年少的我,从家里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镇,心里满是孤寂,看着慢慢落下山峦的太阳,突然有种被丢弃的流落感。

  “走,我带你去吃大饺。”来送我的父亲突然对我说。也许他感觉到了我的落寞,想安慰我一下。我不知道什么是大饺,只是木然答应着。父亲要替我拿行李,我不让,我想让这一份重量,“稳住”漂浮的自己。

  “老板,每种芯的大饺来四个。”汤池把饺子馅称做“芯”,大饺有肉馅、菜馅、豆腐鲜虾馅,色美味鲜。爸爸说这种饺子的皮是大米经过发酵后磨成粉做的。饺子很快就端了上来,比我们常见的饺子要大很多,十二个饺子装了一大盘,油一炸,金黄酥脆。给我们上饺子的是一位小姑娘,十多岁的样子,她看着一脸惆怅的我,几次欲言又止,悄悄地走开了。

  父亲说:“趁热快吃。”我咬下一口,那种酥脆、鲜美、温热和特有的香气立刻包围了我。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食物完全可以慰藉心灵,一顿美食竟神奇地化解了我的一些愁绪。

  吃完大饺,我和父亲迎着夕阳,一直走到了汤池中学。那是一个东边环溪、西边依山、景色优美的学校。我们到时,正值下午放学,学生们嬉戏打闹着。爸爸把我领进一间教师办公室,我见到了清秀的张老师,她是父亲的好朋友。父亲说:“儿子,以后在学校遇到事情可以找张老师帮忙。”张老师也和善地对父亲说:“放心吧。”并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随后,父亲便回家了,看着在黑夜中渐行渐远的父亲,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二

  那时的日子真的很苦,我正在长身体,出奇地能吃。加上我年少,不懂计划,每周一从家里带的米、菜以及一些零花钱,总是撑不了两三天就用个精光,后几天就很难熬了。当时,学生干部中既遭人恨又招人爱的就是生活委员,因为食堂将每个班级的饭装在一个大木桶里,由生活委员分发给每位同学。所以,生活委员分饭时的多少,可以看清他与那人关系的亲疏。

  有一次生活委员给我分的晚餐少了些,吃了饭我还是饿得不行。看到刚从公厕出来的张老师,我不假思索地问候了一句:“你吃了吗?”张老师面生尴尬,随后又善解人意地一笑,对我说:“你等一下。”不一会儿她从家里拿出几个金黄酥脆的米饺给了我。

  吃着米饺,我想起那家卖米饺的店铺,想起了那个小姑娘。随后,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家店铺的门前。天黑了,店铺的白炽灯已经点亮,那个小姑娘看见我,突然大声喊我:“哥哥!”我很惊讶,没想到她还能记得我。而她那慈祥仁厚的父亲也微笑着对我说:“来,就剩两个米饺了,按一个价钱卖给你。”小姑娘却看穿了我囊中羞涩,拿起两个米饺直接塞到我手中,甜甜地说:“送给你,哥哥。”

  直到如今,我仍觉得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两个洁白的天使,一左一右地携着我,飘啊飘,天空充满了银铃般的笑声,苍穹中到处都是温暖的痕迹。

  短短的一年时间,我与米饺店父女建立起了如亲人般的深厚感情。离开汤池中学的那个中午,我去店铺里跟他们告别,知道我下午就要走了,半晌小姑娘才低声地说:“哥哥,我十五岁了,就送你十五个饺子吧。”她默默包起饺子,塞进我手中,又看着我拖着沉沉的脚步离开。就在我跨出店铺大门的时候,她的父亲用温暖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眼睛竟有些红了。

  三

  几年后,我在合肥上大学,在一次迎新生活动中,看到一位父亲来送他上大学的女儿。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让我想起了米饺店的父女,突然无比想念他们。说走就走,到汤池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远远地看到那家店铺还在,那盏灯还亮着,只是记忆中的小妹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见到“从天而降”的我,她高兴地跑过来问:”哥哥,真的是你啊?”我问起她的父亲,她的眼神突然黯淡了。她说,父亲一年前因为脑血管疾病已经走了,她指给我看挂在店面正中墙上的遗像。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深深地对着遗像鞠了一躬。此时,她已经把一盘米饺放在了我面前,然后怔怔地坐在我的面前。看我没动筷的意思,她低声地说:”吃吧,我父亲还经常提到你呢。”

  毕业以后,一晃就是二十余年,最初的牵挂和美好也慢慢地疏远和淡忘。直到某天,一个同事带来了汤池的米饺,往事又浮现眼前。几天后,我又去了汤池。然而,世事变迁,原来米饺店的位置已是高楼耸立,那盏明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心有不甘,四处打听,终于在一个小巷里找到了那家米饺店。

  岁月流逝,我们都老了。我要了几个米饺,她没有认出我;我又要了几个米饺,她还没有认出我,我再要几个米饺,她愣愣地看看我,突然惊喜地大叫:“是你,是你吗?哥哥?”

  这时走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神情羞羞怯怯。她激动地对我说:“我的女儿。”然后对女儿说:“丫头,快叫舅舅!”舅舅?原来我在她的心中早就是亲人,早就是兄弟姐妹!

  我又要了十五个米饺,捧着温热的米饺,几十年前那一天的美好,重临于我的心头。

  文/程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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