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风险

　　特朗普正式就任美国总统仪式上的演讲，以及执政后兑现一系列选举时承诺的高效率，让世界真正意识到，这位语出惊人的商人总统并不是传统的政客，也并非仅仅依靠一张大嘴蛊惑选民，而是认真且严肃对待自己通过重重挑战竞选得来的权力。

　　以共和党身份参选的特朗普本质上是一位独立候选人，他没有任何政治包袱，而只有“政治抱负”，即让美国重新强大。这种缺乏政治规则约束而目标明确的领导人，容易蔑视现有的体制和游戏规则，这正是令美国人以及全球其他国家担忧的地方。他的政治旅途刚刚开始，美国的舆论、建制派与司法体系就开始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回击他任何“出轨”的行为。

　　这也决定了特朗普的部分激进观点和政策可能难以落实，比如媒体和民间团体反对的“禁穆令”即被司法系统叫停。美国三权分立的体制、强大的反对阵营等对他形成制约。在2017年，我们必须动态观察特朗普改革的进程，而不是通过他的言论去进行判断，听其言，更要观其行。

　　向传统妥协

　　特朗普任命的白宫首席顾问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是一个政治观点极为激进且没有外交和国家安全决策经验的人，他主办的网站长期鼓吹种族主义、性别歧视、排外主义甚至白人优越主义的言论，认为共和党精英已经在移民和贸易两大问题上背弃了美国工人。

　　作为对特朗普影响最大的人，甚至被美媒称为“影子总统”，班农有着强烈反共和党建制派的想法，如果特朗普对其言听计从，在国会会丧失支持基础，到时共和党与民主党可能联合起来对其政策与变革进行抵制。在迅速兑现部分选举承诺后，特朗普可能很快学会妥协，从而变得不那么具有“不确定性”与攻击性。

　　比较明显的一个例子是他对中国的态度。在选举期间，特朗普攻击中国的汇率制度，威胁对中国商品征收高关税，甚至要拿“一个中国”政策做筹码，这吓坏了整个世界。在其就任之后，他“日理万机”地落实很多承诺，并与一些国家领导人发生了不愉快的对话，但是，对于中国——被他认为是美国经济麻烦制造国，他始终没有下手，长时间保持着耐人寻味的沉默。

　　最终，在与中国领导人的通话中，特朗普表示白宫将尊重“一个中国”政策，并希望两国加强合作实现共赢，这与美国传统的外交政策立场一致，舍弃了此前对中国全面威胁的态度。这是一个信号，特朗普个人过于疯狂的想法最终会受到现实条件的约束，他与美国都无法承受脱轨的风险。

　　基于这种变化，在地缘政治等问题上，总统特朗普可能被迫继续沿袭奥巴马政府的政策，避免过多介入其他国家的事务，从而专心推动美国国内经济的调整，以便实现让美国再次伟大的梦想。一旦中美两国推动各自国内优先的议程，也等于拆除了一颗全球政治中不确定性的炸弹。

　　美国优先

　　特朗普之所以能上台，一定程度上得益于他迎合了美国受全球化伤害的人群，他们有着种种不满的情绪，比如非法移民抢走工作的愤怒、恐怖主义输入的担忧，以及对产业空心化产生更多失业与“锈带”的巨大不安。作为一名长期从事商业活动而非政治游戏的著名大亨，特朗普比任何政治人物都清楚美国经济面临的危机，尤其是中国经济正日益崛起并不断逼近。

　　特朗普旗帜鲜明地反对全球化，认为美国领导的全球化付出代价过大，而让新兴国家受益，同时，美国维持全球秩序也付出了过高的成本。就任总统后，他立即废除了奥巴马政府期间达成的TPP协议，他要在美墨边界修建隔离墙，匆忙出台“阻止外国恐怖分子进入美国的国家保护计划”的行政命令，他恐吓企业征收边境税，并计划用减税的方式吸引制造业投资。总之，他奉行“美国优先”政策，遵循“购买美国货、雇用美国人”的原则，将美国利益放在首位，为此不惜放弃领导全球的责任，这让全球化的支持者忧心忡忡。

　　截至目前，特朗普没有真正制定边境税，尚未对所谓中日欧等经济体“操纵货币汇率”的指控展开惩罚性报复，是否最终会落实这些想法仍然存疑。

　　毕竟，破坏全球化的行动直接损害其他国家的利益，摧毁以自由贸易为主的、多边开放的全球化秩序，将最终严重威胁美国一直保持的世界领导地位，美国精英集团也不可能任由特朗普莽撞从事，但是，这不代表其未来动作不会影响到全球经济，美国国内推动的特朗普改革可能产生巨大的冲击，新兴市场国家应该尤为警惕。

　　现实与想象

　　特朗普的经济政策可能是基于一种局外人的热情想象，而不是一项精心策划的、可执行的系统性改革，他过往只管理过私人企业，不曾管理过一个政府以及一个国家，尤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他的政策可能会在局部领域实现突破，甚至起到立竿见影的功效，但有损于美国整个市场生态，以暂时的成功产生长期的弊端。要么他在现实面前变得谨慎小心，要么他用自己的权力野蛮推进，而后者将遭遇巨大的阻力。

　　有媒体报道称，特朗普在深夜电话求助自己最信任的安全顾问，想弄明白强势美元或弱势美元，哪个对美国经济更有利，这说明他根本不懂汇率问题就指责其他国家操纵汇率，甚至不清楚美国执行何种货币政策更受益；再比如，他信誓旦旦要在美国与墨西哥边境之间建立一堵墙，据测算需花费216亿美元，问题不限于墨西哥政府是否会买单，复杂的地形以及私人土地等细节问题使建造成为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以看出，建墙只是他想象的产物，而非实际调查后的有效方式。在他的一篮子治国目标当中，可能大多数会与现实强烈冲突而无法实施。

　　最近，特朗普又提出总额达1万亿美元的基建投资计划，有兴趣改善美国的道路、桥梁、机场和客运列车，他在推特上为美国没有高铁表示遗憾。特朗普如此重视制造业与基建，或许，真正让他内心焦虑的是中国快速有效的发展模式以及美国经济的停滞，以至于希望借鉴中国的发展模式让美国再次伟大。

　　然而，通过基础设施建设振兴美国的计划障碍很大。比如，美国国土辽阔，河流湖泊以及野生动植物众多，大规模基建对环境的影响容易引起巨大的民意反弹，一旦环保置于优先位置，会让基础设施建设的成本大增，建设周期拉长，影响工程的资本回报，进而打击私人资本投资的热情。

　　而政府财政又捉襟见肘。日前，美国财政部刚刚公布2016年政府财务报告，截至2016年9月30日，美国政府持有的资产约为3.5万亿美元，负债为22.8万亿美元，其中面向公众的债务占GDP比例升至77%，处于战后最高位；而且，2016财年美国政府的净营运成本出现翻番，比上年增长5332亿美元，突破1万亿美元，巨大的财政压力压缩了特朗普基建投资方案以及减税计划的行动空间，或导致其“让美国再次伟大”的雄心遭遇挫折。

　　此外，特朗普以威胁手段要求美国企业在国内投资，否则征收边境税，“他们不能只是说声再见、解雇所有人，他们要承担后果”。最近，他公开表示希望通过减税让美国成为全世界伟大的工作磁铁，“如果我们不叫停那些让企业失去竞争力的繁苛规定和苛捐杂税，我们就做不到”。

　　以“胡萝卜加大棒”的方式，他的重商主义可能得到一时成功，企业也许会被他威吓与收买，但他采取的手段将破坏市场运行的自然法则。美国经济强大的基础是基于法治的自由市场，其繁荣得益于规则的透明与可预见性，特朗普的重商政策会打破这种传统，依赖于个人意志的不确定性将严重损害美国经济的未来。

　　比如，特朗普用保护主义手段向美国企业提供优惠措施以及关税壁垒，这不仅损害消费者利益，提高美国人的生活成本，还会降低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削弱私人资本投资的动力，最终伤害特朗普为之努力的蓝领阶层。

　　一般而言，保护主义下的重商行为是发展中国家采取的权宜之策，很难想象，一个领导全球化的国家会失去自信而与世界隔离，若强为之，对美国的信誉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溢出风险

　　减税、基建投资、高关税……不论何种组合以及何种力度，只要特朗普领导的美国在短期内确实执行这些政策，都会对世界经济带来巨大冲击，尤其是刺激美元走强，从而对新兴市场国家构成严峻考验，形成类似1990年代亚洲金融危机的风险，这种前景中国不得不防。

　　首先，其减税政策可能给中国造成“虹吸效应”。中国正在推动供给侧的制造业升级，而特朗普借助减税以及高关税威胁可能促使大量高端制造业流向美国，减少国际产业资本对中国的投资；加之欧美国家对华技术封锁日益严密，中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进程必然受到冲击。此外，中国与美国存在数千亿美元的贸易顺差，如果特朗普奉行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发动贸易战，那么，向美国出口过去是经济快速发展的动力，现在则转换为风险的源头。

　　特朗普上万亿美元的基建投资计划可能助推国内通胀压力，从而倒逼美联储以更快速度加息，美元不断走强，美联储执行量化宽松政策期间流向全球的廉价美元回流美国，其他市场美元流动性一旦出现紧缩，会冲击各国金融市场稳定。过去连续多年，中国释放过多的货币，造成人民币贬值压力巨大，资产泡沫严重，美联储若连续加息，会刺激资本进一步外流，中国面临资产泡沫破裂的风险。可以说，特朗普政策导致美元加速走强，才是其对全球经济稳定构成的最大威胁。

　　目前看，特朗普的经济政策均指向美元回流，除基建投资外，其制造业复兴计划以及高关税威胁将减少贸易逆差，减少美国通过经常项目向世界提供美元的数量；他支持传统能源，质疑气候变化等环保政策的做法，有助于实现美国能源独立的目标，若美国大幅减少石油进口，甚至成为油气输出国，会逐步消灭“石油美元”，导致离岸美元流动性大幅收缩；加上特朗普威胁对美国公司将利润放在海外的逃税行为进行严惩，美国向全球释放美元流动性的路径几乎全被切断，看起来，美元走强几乎不可避免。

　　有研究表明，世界各国外汇储备的GDP占比，从1980年代的2%-3%大幅增加到40%-50%，1980年代，全球外汇储备只有1万亿美元，现在超过10万亿美元。全球化突飞猛进的时期，美元作为世界各国锚定货币的地位得到加强，如果美元大幅回流并出现美元流动性短缺，国际金融市场将大乱。

　　当前，另一个风险正越来越具有现实性，法国右翼政党“国民阵线”总统候选人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胜选的可能性在升高。她模仿特朗普痛斥全球化，提出“法国制造”及“法国人优先”的主张，扬言若当选会弃用欧元及脱离欧盟，不再开放边界。一旦她当选，很可能将欧盟与欧元推向死亡。

　　可以说，2017年中国面临的外部风险正越来越大，具有强烈的不确定性。中国将可能是特朗普一系列潜在经济政策的主要受害国，即使他不发动贸易战，仅仅助推美元不断走强，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市场就会面临巨大压力。

　　如果特朗普在这个春天推出减税与基建投资计划，将使中国经济的决策者们面临艰难的抉择。如果不能尽早做出有利于长远稳定的选择，未来将越来越被动。

　　张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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