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里的一眼泉

　　很多人的记忆就像一张网，看起来千头万绪，似乎很难找到一个清晰的开始。但我很清楚自己记忆最早的节点是从一眼泉开始。那时并没有自来水，周围所有人的用水都来自河边的那一眼泉。泉水常年潺潺流淌，甘洌清甜。淙淙的泉水蜿蜒而下，细密的水草随水摆动，是那么地舒展，自在，水怎么流，它们就怎么动，长年累月地保持着青翠欲滴的本色。在那薄如蝉翼的水草里，穿梭着数不清的小虾米，小鱼儿。

　　现在想来那眼泉应该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公共空间，是是非非，家长里短，消息流通，都在排队接水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完成了信息的交换。但对于当时还不谙世事的我来说，那眼泉的意义除了获得道听途说的趣事之外，更多的却是人生的启发。如果说劳动是一种美，那么我对美的最早感知便是挑水。印象里，那些乡邻地把扁担两头的铁钩利索地挂在淌满泉水的水桶上，接着一弯腰，然后挺起脊背，扁担弯曲吱扭作响，水桶上下起伏晃动，迈着有节奏的步履非常平稳地回家了。觉得元气满满地挑水真的是一件酣畅淋淋且让人羡慕万分的事情。那眼泉水激发着我，前所未有地渴望快快长大，能够给家人分担。有一种成长的热望和无畏渗透在里面，而这恰恰是我现在越成熟却越不敢面对的事情。

　　也有遇到水枯的时候，只有涓涓细流，接水的桶子排得蜿蜒曲折，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大人都回家了，只有孩子们坚守着。总觉得这世上被无聊死得一定是大人，因为孩子总是能从任何一样东西里找到莫大的乐趣。泉边有几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于是开始分队比赛爬树，响应的一般都是调皮匪气的男孩子，但我的性别意识似乎很晚才启蒙，所以那时无所顾忌，毫不示弱地往上窜，下面是同伴的呼喊声和加油声。爬到很高的地方，往下一瞧，倒吸一口气。但还是忍着内心的惶恐，假装镇静地再从树上挪下来。

　　难捱的等待中也要学会自得其乐，保持快乐。同时在泉边人群里毫不畏惧爬树的行为，也让我意识到不必过分在意身份、性别的约束，做什么不用急着先给自己归类、设限，尽量顺着本心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大部分人生的僵局，其实不是来自外界的围困，而是内心木已成舟的那种刻板与放弃，却不知即使如此也能逆水行舟，收获一种豪气与激昂呢。

　　当我们走得远了，走得久了，甚至陷入困境了，其实可以停下来，回头看一看，那些抹不去的记忆里，可能蕴藏着扭转局面的钥匙，以及喘口气，接着走下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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