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度是一种浪漫精神

  • 来源: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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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04-16 14:39

  小时我是把《世说新语》当传说看的。后来读到西方现代作家的一些事迹,会常常想到魏晋的名士之风,并不感到陌生。对于魏晋,钱穆有两句话最中肯:“政治无出路,激起老庄个人思想的复活。但个人思想盛行,则政治更无出路。”魏晋名士的嗜酒嗑药也好,清谈远咏也罢,表面上风流放浪,但骨子里却坚守着知识分子的人格。

  鲁迅先生那篇著名的演讲,使魏晋成了一种“风度”。即便今天,也常有文人以魏晋名士的做派自许,其实学到的不过是一些风情,离风度或风骨还差得很远。魏晋名人很多,但最值得一说的还是“竹林七贤”。这七人就像七棵参差的竹子,散立在岚气弥漫的历史深谷中,他们的姿态清峻超脱,风韵各不相同。

  当年司马氏当政,由于其倡导私德,社会上流行藏头掩面的伪君子,再加上郭靖等提倡人伦,知识分子交往也变得讲究虚文缛节。阮籍的言论行迹,最早表现出了破除礼法的决心。他一直躲避做官,但因恰逢政权更迭,他的躲官反被人们视作政治远见。司马昭时代,阮籍在山东东平做过十多天的官员,政绩是拆掉官衙隔墙,给官员们创造了一个公共办公空间,据说提高了办公效率。

  只干了十多天,他觉得东平任务已经完成,便骑驴回到了洛阳。后来虽说干过步兵校尉,据说看重的也是兵营里的好酒。阮籍是典型的狂士做派,当年男女授受不亲,阮籍全不在意。邻居有少女早逝,阮籍并不认识,也上门哭得一塌糊涂。不仅痛哭少女,嫂子走了他也来个十八里相送,反而让人怀疑起他们叔嫂间的清白来。隔壁酒坊有小媳妇貌美,阮籍便常去喝酒,醉了就睡在人家脚边,但人家的老公从不在意。

  当然阮籍最惊动世人的故事,是他听闻母亲死讯的表现。当时他正和人下棋,对方一听阮籍母亲离世,赶紧要求停棋。阮籍却不停手,脸色铁青,非得先决个输赢。下完棋,他要过酒杯,几斗酒下肚后,才放声大哭,随后开始吐血。母亲下葬,他也吃肉喝酒,完全不拘礼法,然而却因内心悲伤,而形销骨立。即便对吊唁的客人,他仍是青白眼相待,倒是对携酒挟琴到灵堂来的嵇康,另眼相看。

  嵇康与阮籍的狂放不同,他是一个狷者。虽然他有“非汤武而薄周孔”的主张,但彻底弃绝仕途。他每日在树下打铁,但并非为了谋生,只是出于喜好。能有酒肉作为酬劳,是他最开心的事。嵇康和阮籍一样,长得都很帅,加上常年打铁,更是一个肌肉男。同是“竹林七贤”的向秀来看他,也不说话,只是埋头帮他打铁。一日有个景仰他的贵公子来拜访他,宾从如云。哪知嵇康看到如此喧闹场面,连招呼也不打,仍旧抡锤打铁,而向秀在一旁拉风箱。这位贵公子叫钟会,也不言声,在一旁默默看他们打铁,看了很久,才驱车而去。钟会后来力劝司马昭杀掉嵇康,可能与此有关。据说嵇康手挥五弦弹了一曲《广陵散》,走向了刑场。

  “竹林七贤”虽都好酒,但都比不过刘伶。刘伶天生异相,丑且憔悴,但他从不在意,个性非常张扬。他常驾车提壶,边游边饮,还让童子扛锹随行,称:“如果我喝死了,找一个地方随便把我埋了就行。”刘伶虽在官场,但行为却异常不羁,常一丝不挂地在家饮酒。客人见此大骇,他却醉眼一翻说:“我以天地为房,以屋宇为衣,你咋跑到我裤裆里来了?”

  刘伶传世文字只有一篇《酒德颂》,讲的也是“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的自己,“行无辙迹,居无室庐”,“惟酒是务”。世界万物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烟云,喜爱的只是酒中的“无思无虑,其乐陶陶”。

  “竹林七贤”的这类故事太多,宋人叶梦得有句话说得好:“饮者未必剧饮,醉者未必真醉耳。”不过是因“时方艰难,惟托于酒”,才可远避世故,以为保身之计。其实魏晋风度,说到底就是对真性情的推崇。老庄对真性情的看重自不必说,儒家其实也是把真性情看作做人与学问的基础。孔子思想中,“直道”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直”就是要人展示真性情,冯友兰对“直”的解释是“内不以自欺,外不以欺人”,是一种率性之道。《中庸》开篇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认为率性之举体现的是对天道的敬畏,只有把外在天命转化为人内在的真实性情,才是真正的求道。

  “诚”在儒家看来是“直道”的原则,圣人不过是实现了“至诚”的人,怀有赤子之心,内心不受任何蒙蔽,展示出的始终是真实无妄的情感。所以孔子明确说,与“谦谦君子”比起来,他宁愿和狂狷之士打交道,因为“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狂者一般性格外向,不拘一格,狂放激进,蔑俗轻规;而狷者多性格内向,清高自守,独善其身。这一张一弛的儒家风范,也成为历代大学者的追求。后人多误解孔子所说意思,舍却狂狷,直接寻求什么“中行”之道。孔子所言“中行”,并不是指狂狷之间还有一条中间道路,而是指进则进取、退可不为,时而狂时而狷,二者兼而有之的求道行为。

  因为有了魏晋这个传统,其实历代推崇的文人多属狂狷之士,或者狂,或者狷,或兼而有之。从善为“青白眼”的阮籍开始,到“我本楚狂人”的李白、“自笑狂夫老更狂”的杜甫,到“嗟我本狂直”的苏东坡、“遂为狂疾”的徐文长,再到“其心狂疾,其行率易”的李贽、“负尽狂名十五年”的龚自珍等等,可以说历代很多著名学者都留下了或狂或狷的美名。牟宗三有个观点,很值得当代人思考,他认为狂狷之气,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种浪漫精神,对于中国人来说,更是一种生生不息的创造精神。(李新春摘自《天涯》)

  叶匡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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