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读了一本假的西游记

  也许在这“乱惊猜”里面,有着文学最本质的东西

  最近跟一班小学生讲《西游记》。

  以前我陪孩子读唐诗三百诗,之后写过一篇雄文,诗意地声称,孩子把我熟悉的唐诗又重新教了我一遍。如今我又重复当时的体会,但我这次怀疑我以前读的是一本假的《西游记》。

  一开始我们讲故事,读原文,倒也其乐融融,但这当口有同学发现,书里提到女的,也用“他”字。我告诉他们,当时还没有出现“她”字,这个字也是五四运动之后才造出来的,似乎还有一本书叫《她字文化史》。小朋友们就提出疑问了,那时候男女不分吗?男女厕所倒是分开的吧?

  我知道孩子们脑洞大,却不知道这么大,初听之下还真以为没有她字女厕所无法标识了。后来才反应过来,厕所门口写的是女字,不是她字。

  这么个开头之后,气氛开始直奔我所无法预计的方向去。比如他们读到“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这句话,本来是形容刚出世的石猴的美好生活,而有个娃却认为,甲子是一种植物,可能有毒。理由是他看过一个片子叫《胡桃夹子》。旁边的女生说,这说明甲子是一种食物。

  讲到“四圣试禅心”这一章,问孩子们,一般来说,考验的是贪不贪财,正不正直,勇不勇敢,为什么神仙要考验这取经团结不结婚?

  有个孩子就回答说,首先取经团的几个成员是和尚,和尚不能结婚,结婚后就没时间念经。还有取经团还要走很远的路,如果结婚就要带着老婆一起走,女人能走多远呢?所以要考验他们是不是可以不结婚。

  这孩子对结婚利弊的细节思考,个人认为,比起唐僧和黎山老母互相吟诵的“出家人之好”和“在家人之好”,并不逊色。

  孩子们并不全是无厘头之言论,他们的思考因为没有受过任何赏析文本的影响,往往更有独到之处。

  比如平顶山遇难一节,八戒借巡山之机行睡懒觉之实,回来就瞎编,说有妖怪,妖怪喊他猪外公,还请他吃饭。这个细节我本来的理解是,猪八戒出于虚荣心。但孩子们却说这不是虚荣,如果猪八戒说妖怪凶狠,那猪八戒逃回来必须衣冠不整满头大汗。但是他睡一觉回来,肯定神态滋润,也没流汗,所以他只能吹嘘妖怪客气友好,请他吃饭云云。

  还有另一处。我之前认为,猪八戒不喜欢白龙马,表现为动不动就说分行李,说赶紧把白马卖了,给师父买口棺材送老。向孩子们请教,为啥猪八戒这么恨白马?孩子们分析,(电视剧中)八戒牵马,估计马不听他的。至于原著中的八戒得挑担,白马又不肯帮他分担。(原著中猪八戒说,师父骑的马那般高大肥盛,只驮着老和尚一个,教他带几件儿,也是弟兄之情。但是这要求被拒绝了。)

  这些细节上,孩子们逻辑的严密令我佩服。这让我意识到,孩童的思维不容小觑,他们看到我们的盲点,诗人说向孩子学习,是有道理的。

  而我也开始尝试从他们的角度看问题。比如,他们还引导我注意到,沙僧、猪八戒、小白龙这三位,都是在天上犯了错被贬下来的,但他们受到的惩罚和犯错的严重性不成正比,猪八戒酒后调戏嫦娥,被打三千下,小白龙放火烧了明珠,被打三百下,沙僧打碎个玻璃杯,被打八百下。再结合别的惩罚看,毫无疑问,沙僧最为苦命。

  有时候,他们的脑洞和启示,简直带着比较文学的研究精神。如石猴出世那个情景,他们就指出来了,很像《赛尔号4》中的摩托车变成摩哥斯的情景。

  读《西游记》多年,也知经典有各种解读的可能性,西游记的趣味也在此,比如有人研究西游记跟古代微积分思想的联系。

  我特别珍惜孩子们给我的这些启发,看似无厘头,却像西游记本身一样,点头径过三千里,扭腰八百有余程,赚他儿女辈,乱惊猜,也许在这“乱惊猜”里面,有着文学最本质的东西。

  陈思呈:专栏作家,已出版《我虚度的那部分世界》《神仙太寂寞,妖怪很痴情》《每一眼风景都是愉快的邀请》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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