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蓝冰 贝加尔湖冬季穿越历险记

  俄罗斯的贝加尔湖是世界第七大湖,汉代时被称为“北海”,是苏武牧羊的苦寒之地。冬季的贝加尔湖极为寒冷,白雪皑皑。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作者携同伴从南岸的小村利斯蒂扬卡出发,拉着雪橇重装穿越贝加尔湖,其间他差点身陷冰缝,而同伴也患上了雪盲症,在中途的奥利洪岛退出了穿越。但是,作者坚定信念,独自前行,尽管途中先后遭遇了野狼的骚扰、狂风的肆虐和冰裂缝暗藏的危险,最终还是成功地穿越了后半程360公里无人区,并抵达目的地——北岸的北贝加尔斯克。

  那是在2015年6月,我无意间看到一张俄罗斯贝加尔湖冬季结冰的美图,顿时被深深吸引住了。从此,那奇幻的冰雪世界、晶莹剔透的蓝冰、浩瀚无际的湖面,还有白雪皑皑的群山,就在我的脑海中萦绕不去。

  我原本以为,西伯利亚是流放犯人的不毛之地,除了气候严寒、人烟稀少之外,便没有什么稀奇之处。毕竟在中国古代,这里一直被称为北方的“苦寒之地”。然而令我没料到的是,如今的贝加尔湖美得令人窒息,那弯曲、狭长的湖面,如一弯新月烙在梦幻般的世界里,被世人称为“西伯利亚的蓝眼睛”。难怪俄罗斯著名作家契科夫不吝赞美,把它形容成“瑞士、顿河、芬兰的巧妙结合”。

  据我所知,冬季从南向北徒步穿越冰封的贝加尔湖,是很少有人尝试的探险路线,迄今为止全球仅有7人做到。而在中国,尚无一人进行过穿越,因此我破釜沉舟,决心冒险一试。

  1 伊尔库茨克→利斯蒂扬卡

  因为签证的问题,我被移民局带走并拘留了四个多小时,还被列入了黑名单,5年之内禁止入境。在此期间,俄罗斯警察甚至把我当成间谍审问……

  经过两年的准备,2017年1月17日,我终于踏上了前往贝加尔湖的穿越之旅。第一站,是位于贝加尔湖南端的伊尔库茨克。出发时,好友张星星眼泪哗哗往下流,透过车窗,我感受到她的忧虑,仿佛那是见我的最后一面。

  “如果你是我亲弟弟,我肯定会拿绳子把你捆住,不让你去贝加尔湖。”后来张星星在电话里告诉我。

  作为南方人,我几乎没有在寒冷地区生活的经验。在贝加尔湖的冰面上穿越,需要越野滑雪,然而在半年前,我甚至都不会轮滑,更别说滑冰刀。为此,此前的两年里,我几乎阅读了所有贝加尔湖冬季探险的资料,咨询了所有我能联系上的具有相关经验的人,向他们请教、学习,而且还找到了足够的经济资助和装备支持。除此之外,这两年我也没有养尊处优,为了适应长途跋涉的艰辛,我独自骑行,穿越了美国大陆;为了学习滑冰刀,我专门以越野轮滑的方式,穿越了韩国;为了提高体能,我还在外高加索徒步42公里……我的脚步一刻都没停息,只为以最好的状态迈向此次贝加尔湖的终极之旅。

  18日,我抵达伊尔库茨克。此时,一位酷爱高海拔登山的师姐四处联系我,她满怀忧虑,对我冬季穿越贝加尔湖的安全性提出种种质疑,劝我三思而行。在她看来,此行凶多吉少。

  其实,她的担心和质疑并非多余。冬季的贝加尔湖平均气温在零下38℃左右,严寒的冰雪世界了无生机,而要穿越700公里的无人区,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且其间得不到任何补给。这就意味着,在整个探险过程中,每一个环节都必须做到尽善尽美,哪怕其中稍有疏忽,都将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对于这次探险,我并没有成功的把握,但我知道,只有正视困难,才能迎难而上,而内心深处始终响起的那个声音也在告诉自己:我能行。

  抵达伊尔库茨克的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地跳进零下19℃的冰窟窿冬泳,适应当地的环境。10天之后,也就是2017年的大年初一,我与俄罗斯同伴费奥多尔一起,冒着零下27℃的严寒进入西伯利亚的泰加森林徒步。这片原始森林,白雪皑皑,时有熊和狼群出没。我们负重50公斤,跋涉在齐膝深的白雪中,并登上海拔1000米左右、寒风凛冽的山顶露营。除此之外,我们还去了从贝加尔湖流出来的唯一河流安加拉河,在宽阔的河面上滑雪、露营。

  在伊尔库茨克的40天,我过得很充实,每一天都有新的体验和感受。在此期间,我全力以赴,进行各种适应性训练,目的是不断增加成功穿越的可能性。

  出乎意料的是,就在适应性训练期间,2月13日,因为签证问题,我被移民局带走并拘留了四个多小时,同时还被列入了黑名单,5年之内禁止入境。在此期间,俄罗斯警察甚至把我当成间谍审问。无奈之下,我最终缴纳了6000卢布的罚款,才得以脱身。由于有了先前所谓的不良记录,他们很可能将我遣返回国。联想到这些,我当机立断,迅速离开伊尔库茨克城,搬到了没有警察和移民局的湖边小村利斯蒂扬卡。而我所需要的食物、燃料等补给,则由俄罗斯朋友从伊尔库茨克城带给我。

  2 利斯蒂扬卡→奥利洪岛

  当天晚上,我们抵达了奥利洪岛的轮渡码头,费奥多尔的病情加重,双眼红肿,不断流泪,眼前模糊不清。

  西伯利亚以寒冷著称,3月的贝加尔湖气温在零下10~40℃之间,湖面的冰层通常厚达70厘米。根据往年的经验,3月的贝加尔湖南部应该是冰面,在冰面上可以用滑冰刀的方式前行,每小时可达6公里左右,因此我与同伴费奥多尔计划3月1日启程前往贝加尔湖。然而天公不作美,出发前后几乎有7天都在下雪。当我们步入贝加尔湖,整个湖面白茫茫一片,积雪最深时达到40厘米,根本无法滑行。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只好拖着雪橇蹒跚前进,如同走在冰冷、雪白的沙漠中一般。雪橇上还放着50公斤重的行李,前进速度可想而知——每小时仅约2公里,缓慢得令人咋舌。但按照原计划,我们每天需要至少走25公里,这就意味着一天中必须有12个小时都在路上。一天下来,由于长久地拖拉雪橇,我的腰部留下了深深的血痕。为此我不断地挪动腰带的位置,以减轻疼痛。

  积雪不仅阻碍了我们的脚步,还隐藏了脚下的危险。冰层就像大陆板块一样,由于受力不均和风力的影响,时常移动、相互挤压,从而产生了冰裂缝和大片凸起的碎冰。而刚刚裂开的冰缝,结冰通常太薄,根本无法支撑人的体重,所以我们一旦遇见冰裂缝,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谨慎。然而,眼前的积雪完全覆盖了这些裂缝,以至于我们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3月3日中午,我们在一道冰裂缝附近的安全地带进行午餐。布置妥当之后,费奥多尔让我去取些碎冰回来融水,于是我提着冰壶走到冰缝边。小心翼翼地站在边缘,我下意识地弯下身子,手还没来得及完全伸出,便听见“咔嚓”一声,脚底的冰面已然碎裂。我的心仿佛悸动了一下,暗叫“糟糕”,身子微倾,双脚便陷入了冰水之中。这一刻,我心里咯噔一下,僵直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万幸的是,冰水下竟还有一层厚冰支撑着我的身体,我只是打湿了鞋子和裤腿,没有完全掉下去。

  我向费奥多尔讲述这一经过,他大惊失色,当即告诫我:“你落水后要马上爬出来,千万别愣在那里!”我点了点头,笑他神经过于紧张,然而他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在贝加尔湖,几乎每个月都有人溺水,每个月都有人在此人间蒸发。尤其是在冬季,人一旦落入水中,5~6秒之后便会失去知觉,直至冻死。”

  我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回想起刚才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情,心里后怕不已,并开始对冰产生恐惧。

  由于连日大雪,出发后的第六天,同伴费奥多尔心情沉重地跟我说:“现在积雪太深,我们前进的速度太慢,而贝加尔湖的北部必然更冷,积雪更深,到时候我们将寸步难行。照这样下去,3月底绝对到不了北贝加尔斯克。”

  对于费奥多尔的担忧,我十分坚定地告诉他:“对于我来说,只要没有危及生命,不管前进速度有多慢,雪有多深,耗时多长,我都不会放弃。”

  到了3月7日的晚上,费奥多尔告诉我他可能得了雪盲,眼睛像进了沙子一样。

  “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不要担心。”他安慰我说。

  第二天早上,经过一夜恢复,费奥多尔的眼睛好了许多。但我仍然十分担忧,便将自己的雪镜借给了他。晚上,当我们抵达奥利洪岛的轮渡码头时,费奥多尔的病情加重,双眼红肿,不断流泪,眼前模糊不清。

  在穿越贝加尔湖的途中,奥利洪岛是唯一可以轻松退出的地方,因为这里每天都有车辆往返伊尔库茨克。3月9日,费奥多尔决定放弃贝加尔湖的穿越,并把他的雪橇、食物、燃料统统交给了我。费奥多尔是当地经验极其丰富的高山向导,对贝加尔湖特别熟悉。他的退出让我感到恐慌,因为我并没有准备好独自完成此次穿越。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我的冰上活动经验并不丰富,如果对冰的厚度判断失误,我付出的代价可能是致命的。

  究竟是前进还是后退?我很犹豫。如果选择和费奥多尔一起返回伊尔库茨克,那么此行的意义又何在?那样的话,我将对不起自己过去两年来付出的努力,毕竟穿越贝加尔湖是我最大的梦想。然而,若是独自走完接下来的360公里路程,所冒的风险会极大。

  3 奥利洪岛→北贝加尔斯克

  凌晨4点刚过,我就被帐篷外呼啸的狂风惊醒。我发现自己呼出的气竟变成冰晶飘打在脸上,而帐篷也不断地颤抖,发出可怖的声响。

  “在贝加尔湖北部,有些地方的冰缝会很大,甚至宽达2米,你一定不要偷懒,要先找到一个最窄的地方,确定可以通过后才去穿越。遇到厚度可疑的冰面,一定要先检查再通过,千万不要怀有任何侥幸心理。”费奥多尔临别时告诫我,“我相信你能够成功的,我在伊尔库茨克等着你凯旋。”

  前方是360公里的无人区,除了狼,渺无人迹,更没有任何电话和网络信号。在我抵达奥利洪岛时,所有的亲人、朋友和同事都在电话中告诉我:“安全第一,感觉不行就撤。”这相当于为我开了绿灯,我可以随便找一个理由放弃最后的穿越,而天气、身体状况、装备等,都可以成为借口。

  但是,我在心里跟家人道了声抱歉,最终选择了继续前进,相信独自穿越贝加尔湖就是我的使命。

  3月12日,我离开了奥利洪岛的胡日尔村,迈向穿越贝加尔湖最后的360公里。出发前,贝加尔湖当地传奇向导杰克告诉我:“贝加尔湖北部有狼,而且现在正好是海豹产仔季节,狼群会去海豹产仔的碎冰区捕猎,你要当心。”

  “那么我该怎样避开狼群呢?”我向杰克请教道。

  “你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要让狼群发现你带着食物,不然狼群会把你的食物吃掉,然后顺带把你吃掉。”杰克告诉我。

  我沿着贝加尔湖的西部一路前行,出发后不久,我就丢失了热水壶,这导致我一整天都喝不到热水,无法补充热量。在极寒的天气下,失温随时都会降临。因此,除了短暂的休息,我一刻也不敢停留,渴了,只能嚼碎冰块解渴,若是遇到冰裂缝,就把冰凿开喝冰水。

  我逐渐学会了估量冰裂缝,时常看到游弋在碎冰区捕猎的野狼脚印,而且这些脚印往往会出现在我扎营的地方。我一直谨记杰克的告诫,只要新开封一袋食物,都会将其吃得一干二净,绝不给狼群留下我和食物的印象。

  离开奥利洪岛后的第六天,一场大风突然刮来,湖面的能见度急剧下降,难以前行。为了抵抗大风,我在离岸边5公里处扎营,并用5根冰锥将帐篷深深地钉入蓝冰之中,然后用冰块把帐篷边角牢牢固定住。

  凌晨4点刚过,我就被帐篷外呼啸的狂风惊醒。我发现自己呼出的气竟变成冰晶飘打在脸上,而帐篷也不断地颤抖,发出可怖的声响。感受到大自然的狂怒,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于是我开始祈祷,并一遍又一遍回忆扎帐篷的经过,哪怕最终确定没有丝毫疏漏,我仍然心神不宁,无助地蜷缩在睡袋里。

  早上,风雪过后,东方一抹绯红乍现,在喷薄而出的阳光下,透彻的蓝冰夹杂在白雪中,宛如一块块晶莹的宝石。白雪皑皑,茫茫渺渺,动人心魄之美震撼了我,使我在崩溃的边缘选择继续坚持。

  第八天,当我再次扎营的时候,我清晰地听到帐篷下传来冰块碎裂的轰隆声,清脆、响亮的冰裂声如一道道滚雷在脚底穿梭、游弋,令人胆战心惊。当地的布里亚特人认为贝加尔湖底部住着一个巨人,当巨人睡觉翻身时,我们就会听到这些巨大的响动。

  我扎好帐篷,在附近的碎冰区收集冰水。回到营地后,我坐在帐篷里,能明显地感受到冰面的震动,也能听到不断传来的冰裂声。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有一个同伴能与我分担这一份恐惧。

  “我想回家,让我回去做什么都行,我再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下去了。”我声音颤抖地自语道。

  熬过那个恐怖的夜晚之后,又经过3天的跋涉,3月23日,我终于抵达北贝加尔斯克。上岸的那一刻,为期23天的贝加尔湖穿越之旅正式结束。北贝加尔斯克是一个破旧的前苏联小镇,上岸之后,我看着夕阳洒在居民楼斑驳的墙壁上,心中禁不住感叹:“好美的城市!”这应该是我劫后余生的喜悦吧。

  这时候,我特别想喝一口芬达饮料,吃点重口味的薯片。于是我走进一家小店,然而我对女店员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您今天过得怎样?”

  女店员诧异地看着我,愣了很久也没反应过来。我迫不及待地向她讲述了这些天的经历,告诉她我很久没和人说话,所以见到她特别高兴。她闻言开心地笑了笑,并欢迎我下次再来。

  4 后记

  3月28日,我从北贝加尔斯克回到伊尔库茨克,费奥多尔前来火车站接我,一见面,他便给了我一个俄式熊抱,并送给我一枚翡翠奖牌。奖牌上刻着贝加尔湖的图形和一头俄国棕熊,并用俄语写着“西伯利亚”。

  “现在你是一个真正的西伯利亚人了!”费奥多尔微笑着说道。

  文 徐江军 图 水冬青 蓦然白里小三黑 云在青天 徐江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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