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猴王”后继有人

  在李丹看来,学习猴戏最重要的是要能够将师父传授的技艺“化”为自己的风格

  2017年11月8日下午,国家主席习近平和夫人彭丽媛与来华进行国事访问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和夫人梅拉尼娅在故宫畅音阁共同欣赏了《梨园春苗》《美猴王》《贵妃醉酒》三个京剧剧目的表演。

  其中,时长4分钟的《美猴王》剧目就是京剧里风靡一时的“猴戏”。

  猴戏,也被称作“悟空戏”“大圣戏”,一般用来指由齐天大圣孙悟空担任主要角色的剧目。

  由于孙悟空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与之相关的西游故事也是家喻户晓,猴戏的观众基础十分广泛,加上丰富全面的武戏表演、喜庆祥和的基调氛围,一向是观赏京剧的最佳入门戏。

  值得一提的是,在故宫畅音阁演出的《美猴王》是由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以下简称“北戏”)的师生共同完成的,他们在“美猴王”带领“小猴”嬉戏玩乐的热闹场面中,展现出精湛的武戏技艺,也赢得了两国元首的数次掌声。

  凭借热闹吉祥的风格,猴戏在国际文化交流中一直发挥着作用,其传承与发展,也是传统戏曲武戏行当不断继往开来的一例。

  南北猴戏,各擅胜场

  作为一种表演门类,猴戏的历史已有一百多年,名家辈出,根据其自身发展脉络,可分为南北两派,其中北派有杨月楼、杨小楼、李万春、李少春等京剧大家,南派则以盖叫天、张翼鹏、郑法祥等为代表人物。

  除了京剧之外,在昆曲、绍剧、皮影戏等剧种中也都有擅演猴戏的著名人物,如北昆名家郝振基、绍剧“南派猴王”六龄童章宗义等。

  南北两派猴戏各有趣味。如在剧目上,北派猴戏演出以折子戏为主,南派猴戏(悟空戏)则多为连台本大戏。

  在脸谱造型上,也是“大圣千面,面面不同”:杨小楼的“一口钟”、郝振基的“鞋底子”、李万春的“倒栽桃”、李少春的“反葫芦”等,虽都是猴戏脸谱,但却各呈妙态。

  郑法祥的郑派悟空戏注重美猴王的威武气度,受广州大佛寺的斗战胜佛形象启发,他创造出了蝶形鼻窝、眼圈三道黑纹的大圣脸谱。

  六小龄童章金莱曾用中国画来比喻南北猴戏各自的特点:“南派猴戏就像工笔画,要求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很猴化,演员要像真猴子一样,把猴子的动作、表情和高兴、生气的情感表演出来;而北派猴戏则像写意画,它不要求演员一举一动、一走一站完全猴化,而是在猴气之外突出人气,把猴的动物性与人的传奇性、社会性结合起来。”

  若从艺术理念上来概括,北派猴戏追求“猴学人”,南派猴戏则倡导“人学猴”。

  尽管在扮相、脸谱、表演乃至艺术观念上都有所区分,但南北派猴戏也并非泾渭分明、互无往来,而是相互激发、相互借鉴,共同促进了猴戏艺术的繁盛。

  如北派中的李少春,便在吸收杨小楼技艺的同时,借鉴了郝振基、郑法祥等名家的表演方式,融汇南北、自成一家。六龄童也曾私淑张翼鹏猴戏艺术,发扬了“章氏猴戏”。

  新中国成立后的前几年里,猴戏因为涉及神鬼题材而一度成为禁戏。1954年,由于猴戏的表演方式没有语言障碍,易于在国际舞台上传播戏曲文化,按照周恩来的指示,编剧翁偶虹将猴戏剧目《安天会》改编为《闹天宫》,猴戏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1957年12月14日,周恩来在上海中苏友好大厦观看由六龄童演出的绍剧《大闹天宫》,演出结束后,他上台接见六龄童等演员,并将饰演小猴的小六龄童章金星抱上肩头合影,留下珍贵的历史瞬间。

  1961年,六龄童率领浙江绍剧团进京演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毛泽东在看了六龄童的表演后,写下了“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的诗句。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还曾被拍摄成彩色戏曲影片,发行到72个国家和地区,在国际上产生了很大影响,让猴戏的风采得以在更大的舞台上展现。

  继承与提升

  梨园代有才人出,随着时代发展,南北两派的名家也在师徒传承中继续着对猴戏艺术的探索。

  1938年,李万春创办“鸣春社”,培养“鸣”“春”两辈学生近300人,他的亲传弟子有姜铁麟、董文华、马少良、石庆福、韩增祥等人,李万春长子李小春及其子李继春、次子李卜春及其子李阳鸣也都继承了“李派”的风格。

  新中国成立后,郑法祥在上海京剧院和中国戏曲学校任教,弟子有李仲林、陈正柱、刘云龙、韩云峰等人。

  张翼鹏之子、盖叫天之孙张善麟继承了“盖派”艺术。

  六小龄童章金莱、小七龄童章金云、十一龄童刘建杨等人继承了六龄童的绍剧美猴王衣钵。

  1989年,北京京剧院改革,京剧演员张四全带着39名团员成立了“北京美猴王京剧艺术团”,人称“猴团”。

  从1989年成立,到1997年因为政策改变而撤销,“猴团”共运行了八年,在八年时间里排演了《西天路上美猴王》等剧目,多次奔赴国外演出,声名日盛,取得的成就在上世纪90年代的京剧界是十分罕见的。

  近年来,郑派悟空戏的第三代传人、上海京剧院武丑演员严庆谷致力于恢复和推广郑派悟空戏。在2016年借农历“猴年”(“大圣年”)之机,用一整年的时间陆续推出了“吉祥篇”“励志篇”和“功德篇”三个部分的“大圣戏”。

  严庆谷在“励志篇”中对《真假美猴王》的剧目进行了重新编排,文本、唱腔、武戏动作乃至舞美风格上,都作出了新的探索。

  而在“吉祥篇”的《齐天大圣》中,饰演孙悟空的三位演员,分别来自南北两派,显示出猴戏艺术融合发展的特点。

  值得留意的是,2017年11月在故宫畅音阁的演出中扮演“美猴王”的北戏武丑教师李丹,师承郎石昌、张少华、杨少春、董文华、石庆福、张四全等名家,猴戏表演方式偏于李万春开创的“李派”。

  他向《瞭望东方周刊》透露,在表演《美猴王》时他身上所穿的丝绒蟒袍便是李万春生前的戏服。

  在李丹看来,学习猴戏最重要的是能够将师父传授的技艺“化”为自己的风格:“并不是说跟哪个派别,就像刻模子似的非要做到与前人一模一样,那样既达不到前辈的高度,也完全没有自己的特点了。”

  而要做到“化”,首先还要掌握好基本功。

  “猴戏也有它的一定之规,在教学生的时候我们不会按照台上演出的方式去教,而是会从最基础的技艺教起,等他们长大之后,如果热爱这行,就会自己去悟了,这层窗户纸要靠自己去捅破,老师是帮不了的。”李丹说道。

  要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

  如今在北戏担任武丑教师的李丹,自己也曾是北戏的一名学生。在戏曲界,能够扮演孙悟空这一角色的,只有武丑、武生两个行当的演员。

  李丹与猴戏的缘分开始得很早:“当年北戏和日本一家公司合作编排猴戏,需要我们北戏的学生一起演出,正好我是学武丑专业的,因为这个任务,才能在13岁就开始学习猴戏。”

  在教学实践中,李丹对学生的基础功底十分重视。

  “在北戏,高年级学生才可能会进行与猴戏相关的训练,低年级学生更多地还是要打好武戏的基础。当然也要因材施教,有灵气、底子好的学生也并不一定要限制学习猴戏的年龄。”

  李丹透露,为了打好根基,北戏所有京剧表演专业的学生每天都有六节专业课,而从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半的一个小时,是早功时间。

  “现在学生条件要好多了,我上一代的老师学戏时,他们就是在院子里穿着棉袄练功,没有暖气、没有地毯,只是在石头地、洋灰地上铺一层薄薄的类似麻袋片的东西做练功垫子。”李丹感慨道。

  在他看来,“学京剧就要耐得住寂寞,耐不住寂寞就成不了,我们这行讲求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兄弟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干这行不辛苦就出不来成绩。”

  为了能够继续在舞台上演出,李丹至今都保持着每天练功的习惯。“我这一拨师兄弟,现在在台上演文戏的还有一些,演武戏的就很少了,还在武戏里演主角的就更少了。”李丹的话,道出了武戏演员的不易。

  在戏曲行业中,武戏演员受伤的几率要远远大于文戏演员,身体条件带来的制约因素也更多。

  “武戏演员就没有没受过伤的,因为要用身体去承受很多力量,还要在高空完成高难度的技巧动作,而且不能挂保险,要不然就穿帮出戏了。”李丹说。

  在畅音阁的表演中与特朗普握手合影的“小猴”赵东阳,就曾在排演《少年马连良》时意外受伤、折断了胳膊,回家休养了一段时间。

  李丹自己也曾在表演过程中受过重伤,在长安大戏院进行表演时,他从高处向下翻跟头,落地伤了腿,当时直接就从舞台被送到医院,连演出鞋都脱不下来了。

  而且,武戏演员受伤之后,恢复起来就更难了,需要重新训练肌肉、弹跳、腰力,不少武戏演员就此从武转文,甚至改行离开了舞台。

  正因武戏有其残酷的一面,李丹在教戏时十分严厉:“学生们都挺怕我的,但要是我和他们嘻嘻哈哈的、他们也对我嘻嘻哈哈的,那样才是真害了他们。”

  北戏院长刘侗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北戏在武戏教学的时候,会要求负责老师务必为学生作示范、并亲自上手帮助他们完成空翻一类的动作,这是基本的保护措施。另外,我们给学生上了相应的保险,也在努力争取更好的针对武戏演员的保护政策。”

  为学生提供更多机会

  作为北京市唯一一所独立设置的艺术类高等职业学院,2017年是北戏成立65周年。

  北戏的前身是由梅兰芳等京剧前辈于1952年创办的北京市私立艺培戏曲学校,1953年学校由北京市政府接管,更名为北京戏曲学校。2002年12月,学院成立,正式举办全日制高等职业教育。

  近年来,除了在“习特会”上的《美猴王》演出,2016年春节期间在美国纽约时报广场上表演的“百猴闹春”快闪活动、2017年加拿大渥太华“北京周”活动中五天连演九场的猴戏剧目《闹龙宫》,也都是由李丹带领学生参与、完成的。

  除此之外,北戏师生还在2014年亚太经合组织会议文艺演出等国家重大演出任务中进行过精彩的表演,展现出了戏曲艺术的魅力。

  参与这些服务国家、服务社会的艺术实践活动,与北戏的教学理念是息息相关的。

  “北戏的教学方法是,要紧密结合课堂教学和实践教学、艺术实践和演出创作,这也是比较符合我们这个行业教学的规律和特点的。”刘侗说。

  北戏作为一所艺术类高等职业学院,在产教融合、校企合作上作出了许多努力和尝试,在京剧、昆曲、河北梆子、评剧、曲剧、皮影等专业,都开展了与相关剧团的联合办学。

  在刘侗看来,“产教融合就是把我们的学生培养和社会艺术生产需求进行精准对接,社会需要什么样的人才,我们就教出什么样的人才。所以目前开办的这些专业,在专业建设上都是非常符合文化发展需要的,同时我们的教学标准,也和剧院要求的人才规格是对接的。”

  以京剧、评剧为例,在北戏的官方网站上,登载了一则《2016年黑龙江省文化厅(京剧、评剧)委培班招生简章》,其中对被录取学生的就业方向作出了规定:

  “毕业生经考核成绩优秀的,相应专业毕业生必须到黑龙江省京剧院和黑龙江省评剧艺术中心工作,同时签订就业协议,户口可随迁至哈尔滨。未被录取的毕业生可继续考学深造,或按照国家相关政策自主择业。”

  刘侗表示,“我们会建立相关制度,尽量保证孩子们将来能够去他们所应该服务的院团工作,有效发挥他们所学的本领。”

  在武戏人才的培养方面,刘侗还特别提到了“京津冀地区武功武戏表演人才培训班”及其成果展演,这个培训班是北京文化艺术基金人才培养2016年度资助项目,2017年2月在北戏正式开班。

  “这些年来,武戏人才越来越稀缺了,因此这次的培训和才艺展示就尤为重要,在检验、锻炼了京津冀地区武戏演员、学生的同时,也对这个行业产生了促进作用。”刘侗表示,在未来,北戏将致力于推动武戏中专班的开设,让北戏在武戏的人才培养上更进一步。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李璇/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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