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茨波·布茨波：南非栖居之声

南非摄影师诺茨波·布茨波（Nocebo Bucibo）的许多摄影作品围绕着历史以及其对生存空间的影响展开，通过反映特定空间的影像讲述那些真实或虚构的故事。她通过不同方面强调居住场所本身的客观真实性及其传达出的深层信息，并由此延伸，对居住空间所隐含的叙事价值进行探索与分析。同时，布茨波向我们呈现了这些空间是如何被观看、描述和分析，以及它们如何引发人们的想象。

诺茨波还将人们的迁徙过程与建立新的生存空间联系在一起。无论是拍摄住宅还是临时居所，诺茨波的作品都以迁徙作为大背景，将注意力集中在南非不同的政治时期（殖民主义时期、种族隔离政策时期和种族隔离政策废除后的民主南非）。她照片中的主角多是这个国家的弱势群体，如黑人、劳工、老人等。她还通过摄影展示出小空间如何为人们提供更多的舒适与安全，如鲁德堡德（Roodepoort）地区的白人家庭选择从大房子搬到小房子。

通过拍摄关于旅舍以及赞德斯普鲁特（Zandspruit）和沙佩维尔（Sharpeville）这类非正式居住区，诺茨波仿佛在引发人们思考这样一种观点：“空间不应被看作是一种固定构造，它充满张力，并总是受到人类社会与政治的影响。”

在南非黑人社区，摄影的普及率很低，你如何开始学习摄影的？

布茨波： 我已故的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护士。但我的父母热爱音乐和戏剧，他们希望我能够从事艺术工作。我的父亲也喜欢视觉艺术和摄影，他年轻时曾作为业余摄影师为别人拍摄婚礼、活动和肖像，并将摄影工作所得用来支付医学院的部分学费。所以，我幼时就开始接触相机，但那时的我对绘画更加着迷。直到中学时期，我遇到了摄影记者泰隆·阿瑟（Tyrone Arthur），在他的帮助下，我使用他的相机拍摄的照片登上了约翰内斯堡的报纸头版。这是我生命的转折点，我毫不犹豫地决定要从事摄影。当我将这个决定告诉父母时，父亲比我更加兴奋，在他们的鼓励与支持下，我获得了瓦尔河理工大学（VUT）的摄影文凭。

你学习摄影时的最初目标是什么？

布茨波： 最初，我想成为一名战地摄影师或新闻摄影记者。我希望自己被派到饱受战争摧残的国家，记录那里所发生的事情。然而这种想法随着我的学习过程而发生改变。在学校，我接触到不同的摄影类型，比如时尚摄影、社会纪实、艺术摄影、商业摄影等。我希望能够通过摄影技巧找到一份能够维持生活的工作。但是，毕业后我才发现，这个行业的就业前景并不乐观。不过这并没有减弱我对摄影的热情，我选择继续进修，并通过教授摄影课程获得部分收入。同时，我创办了公司Kwasuka Communication，接受商业拍摄任务，这成为我的另一项经济来源。

但我最爱的是社会纪实摄影，它能够将历史与当今社会的种种问题联系在一起。我喜欢与人相处，倾听他们的故事，并通过视觉影像讲述他们的故事。你 曾 在 两 所 学 术 水 平 不 同 的 学 校 接 受 摄 影 教育 — 技术学院（the Technicon）和综合性大学（theUniversity），请分享一下这段经历。

布茨波： 技术学院的课程强调实践，而综合性大学则更加注重理论。在我看来，它们是互补的。技术学院帮助我掌握实践技能，而在综合性大学，我要学习如何撰写有关摄影作品的文章，并对我拍摄的项目主题进行深入研究。这迫使我学习许多其他学科，比如人类学、社会学、建筑学等。在攻读硕士期间，我开始意识到这种学习不仅是为了获得更高的收入，也给我提供更多获取知识的机会，让我能够更加具有批判性地看待世界。你曾经拍摄过有关廉价旅舍（ Hostel ）的作品，这个项目的拍摄意图和创作灵感是什么？

布茨波： 起初，我只是单纯地想拍摄人们的生存空间。但当我的拍摄逐渐深入，我开始意识到廉价旅舍（Hostel，在殖民时代，随着城市化进程，南非出现了很多廉价旅舍，给进城务工的人居住——编者注）这个特殊空间中包含的信息远不是它呈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许多廉价旅舍被贴上暴力充斥、环境恶劣等标签，我不断思考该如何通过视觉对此进行表现。

这些由砖和砂浆堆砌而成的空间，将居住者与城镇其他区域及人群进行分离。砖墙内，居住者面对的是恶劣的生活环境，比如破裂的污水管、人类粪便的味道、失修的建筑和无法使用的淋浴器等。

然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仍旧尽可能保持正常的生活，这让我感到十分震惊。旅舍的角落传来传统音乐的声音，提醒人们这里依旧有生活气息。在这里，某些传统习俗仍被保留，比如当男人们坐在树下讨论事情，女人则不允许加入。

有关赞德斯普鲁特地区（Zandspruit）的照片，又反映出什么信息？

布茨波： 赞德斯普鲁特地区的许多居住空间和廉价旅馆一样，都是由于人口迁徙而临时搭建的居住场所。无论是在殖民主义时期、种族隔离政策时期，还是种族隔离政策废除后的民主时期，这些空间都将它的居住者从其他社会阶层中分隔出来。在这些空间中发生了哪些故事，我们只能通过想象来追忆。

图 7、8、9 反映的是沙佩维尔事件（南非白人种族主义政权大规模屠杀非洲人的惨案。1960 年 3 月 21日，南非德兰士瓦省沙佩维尔镇的非洲人举行大规模的示威游行，反对南非白人当局推行种族歧视的“通行证法”，是战后南部非洲地区第一次大规模的黑人群众运动 — 编者注）这段历史，通过这些照片，你想要表达什么？

布茨波： 这些照片是我为“沙佩维尔项目”（ SharpevilleProject ）拍摄的，我不断寻找1960年沙佩维尔枪击案的现场地点，我在拍照时站立的地方就是当时发生枪击案的警察局、社区剧场、警察局后面的购物区以及埋葬受害人的坟墓边。

在这个项目拍摄过程中，我想象自己就在案发现场躲避枪林弹雨，在剧院之类的场所寻找避难点，我边跑边拍，因此这些照片是模糊的。我想象着他们埋葬家人的时刻，选择在太阳下山时使用低感光度拍摄墓地。在后期制作过程中，我通过双联画面的形式，表现某些特殊地点的不同区域，并通过黑白影像来营造画面的病态气氛。

给我们分享一下图 10 的拍摄背景？

布茨波： 这是“鲁德堡德项目”（ RoodepoortProject ）系列作品中的一张。这个系列关注的是迁徙到鲁德堡德地区居住的人们，我在这个地区拍摄了许多居住空间内景和外部环境的照片。图中的女士和她的丈夫为了寻求更安全的居住环境，准备卖掉位于这个地区的大房子，搬到小一些的房子中居住。

除了前面提到的泰隆·阿瑟，还有谁曾对你的摄影职业生涯产生影响？

布茨波： 在学习摄影的道路上，我曾受到许多摄影师的影响。瓦尔河理工大学的讲师们第一次教会我使用相机并掌握摄影技巧；乔·莱克利弗（Jo Ractliffe）和杰西卡·韦伯斯特（Jessica Webster）是我的研究生导师；瓦尔河理工大学的同事们是我征求创作意见的对象，也是一直陪我走过摄影生涯的人，是他们使我认识到努力工作的重要性，并教会我如何在睡眠较少的状态下超常发挥；从2008年开始，罗伊·弗里德曼（RoyFriedman）就是我的商业摄影导师，他教会我如何经营摄影事业，最重要的是他让我懂得善待员工的重要性：如果你对他们好，他们将尽全力使工作表现更加出色，这会让你的公司不断发展。这很重要，因为有些管理者有种错误观点，他们认为必须对员工严厉才会激发他们的潜能。

在南非，黑人摄影师所面临的挑战源自很多方面，比如政治环境和经济压力，特别是历史遗留的种族和性别歧视问题。你对此如何看待？

布茨波： 在我的摄影职业生涯中，我曾不同程度地受到种族和性别歧视。我曾在摄影博览会上询问作品信息时被公然忽视，即使我当时站在展台的最前面，我认为这是因为我是一位黑人女性，而当时我的四周都是白人。还有一次，我携带朋友的尼康D800相机参加展览会，当时这款相机刚刚上市，售价近8万卢比（约人民币6万元），人们窃窃私语：“看她拿的是什么，她怎么买得起这款相机，你认为是她自己的么？”在他们看来，像我这样的人不可能拥有这款照相机。过去，很少有黑人学生选择学习艺术课程。现在，艺术学校中黑人学生的比例不断增加。但是，我认为校方在教学过程中很少会考虑到黑人学生所面临的种种限制。

你认为学摄影的黑人学生所面临的限制有哪些？

布茨波： 根据我的观察和体验，这种限制有很多：比如当黑人学生需要拍摄建筑时，他们没有钱去那些他们平时很少有机会接触到的高档建筑；由于传统文化的影响，黑人学生在被要求拍摄其他黑人，尤其是长者时，他们往往要花费更多时间进行前期沟通并得到允许；有些黑人学生在毕业后如果选择继续进修而不是找份工作，他们父母就不再会承担他们的学费、食宿、交通等费用；数码相机等设备及材料的费用太高，许多学生会在没有照相机的情况进行整整一年的摄影课程学习，这使他们很难完成作业，也导致许多人放弃摄影。在摄影这个充满竞争的行业中，你是如何取得成功的？

布茨波： 我认为首先要对自己友善、有耐心。摄影师与护士、医生、工程师等传统职业不同，不会在毕业后立刻拥有很多的就业机会。你只有接受这一点，才能承受住没有固定收入、遭到拒绝与批评，以及来自其他方面的压力。

你对未来有哪些目标或者计划？

布茨波： 我希望我的研究不再局限于艺术领域，而是可以扩展或影响到许多其他领域。我希望自己能够获得博士学位，并有机会环游世界，在国际许多大学中继续我的摄影研究与实践。我希望能够开办画廊与摄影学校，组织艺术交流活动等，为喜欢摄影的人提供更多学习与工作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