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世界的另一端： 拉美摄影在阿尔勒

在2017年阿尔勒国际摄影节上，拉丁美洲摄影成为展览主题之一，让人察觉到策展团队对此议题的关注。这个主题也是阿尔勒国际摄影节继去年的“流行非洲”之后，继续对“世界的另一端”进行认真地观看。一般来讲，出于地缘政治关系，美国会比较重视作为其后花园的拉丁美洲，在美国的各大博物馆、美术馆中，常会看到关于拉丁美洲的各种类型、主题的展览。但在欧洲，这种情况相对不多。

不管是拉美还是非洲，抑或是亚洲，这些地区的作品往往在西方的摄影节上处于一个相对边缘的位置。而阿尔勒国际摄影节提出对“他者”的观看，依其初衷来说，是对文化之间紧密联系与和谐共生关系进行深刻认知后采取的人文视角，是基于开放、包容的视野且突破狭隘偏见后的人文主义，为“他者”的文化创造了一个表达场所。

今年阿尔勒国际摄影节目光转移到拉丁美洲的另一个原因是，2017年是法国“哥伦比亚文化年”。2017年1月，时任法国总统的奥朗德抵达哥伦比亚，参加法国“哥伦比亚文化年”的交流活动，表达对哥伦比亚和平进程的支持。因此，在今年的阿尔勒，除了一个大型的反映拉美摄影的综合展外，以哥伦比亚为主题的展览就有三个，由此可见阿尔勒摄影节响应其国家文化政策的程度。

多个展览全景展示拉美摄影反映拉丁美洲摄影的最主要大型展览“城市冲击：拉美摄影1966～2016”（Urban Impulses Latin-Americanphotography 1966-2016，下简称为“城市冲击”）汇聚了111位摄影师，分为9个部分，将拉美在过去60年的摄影发展进行了一次庞大的全景式展示。这不仅体现了策展人的研究实力，更展现了那些大部分自学成才的拉美摄影师们，在一个政治巨变的年代，在不自由的军事独裁、动荡的社会环境下，拿起相机背后的动因，以及他们如何记录所处的社会。

另外三个展览都与哥伦比亚有关。其中之一是法国文化协会选择了5位大学毕业生，他们在哥伦比亚做了两个月的驻地艺术家后，集结作品完成了“阿尔勒在波哥大”（Arles en Bogotá）展览。其中3位为哥伦比亚人，2位为法国人，他们从自身的文化背景和拍摄主题出发，运用影像、装置、拼贴、录像等方法，展示哥伦比亚的传统与当下，以及曾经或现在生活在哥伦比亚的人，以及哥伦比亚社会所发生的改变。

第二个展览“转变”（LA VUELTA）是28位不同年龄层的哥伦比亚摄影师和艺术家的联展。摄影师们以不同的表现方式和切入角度，展现了在近60年的武装冲突历史中，哥伦比亚的文化、社会和政治图景。展览不仅呈现了个体、经济、文化等方面内容，更让人对哥伦比亚社会的毒品、暴力等社会问题有了进一步了解。

其中，生于1947年的哥伦比亚摄影师胡安·曼努埃尔·埃瓦里亚（JuanManuel Echavarría）拍摄的一组作品，是他对一片墓地所进行的类型化拍摄，这些坟墓里埋葬的都是在哥伦比亚社会冲突中逝去的无名人士。失去亲人的家人们，则将情感寄托于这些身份未确定的坟墓。可以说，他的作品是反映哥伦比亚社会冲突的深沉隐喻之作。摄影师将墓碑的影像，通过光栅立体成像技术（利用特种光学材料，通称光栅材料，在平面上展示出栩栩如生的立体世界），让两张照片揉在一张，使得观者在移步之间，可以看到前后两个影像。观者在移步与晃动之间，或许能从影像中体味身份的不确定以及社会的动荡不安。

最后一个展览“母牛与兰花：哥伦比亚摄影”（TheCow and The Orchid），则通过兰花与母牛两个意象，呈现了一个哥伦比亚风味的展览。它不仅对后殖民时代的哥伦比亚进行了呈现，更展现了哥伦比亚典型的民间生活方式。

老照片中的哥伦比亚

“母牛与兰花：哥伦比亚摄影”的策展人是英国编辑、收藏家帝摩斯·普鲁斯（Timothy Prus），他1992年在伦敦成立了以19世纪和20世纪的世界战争与冲突为主题的图片收藏机构——现代冲突资料库（Archive of Modern Conflict）。到目前为止，该机构已经收藏了来自全世界范围的400万张左右的照片。这个胃口如此庞大的收藏机构的出资人，是加拿大商人汤森路透集团董事会主席大卫·汤姆森（David Thomson）。

一直以来，该机构以其收藏的照片出版书籍、策划策展，也出版杂志。使该机构出名的，不仅在于其广阔的藏品，更在于其新颖、自由而大胆的图像研究和呈现方式。展览的名字“母牛与兰花”，既幽默滑稽，又带着扑面而来的哥伦比亚风情。哥伦比亚以兰花为国花，且以养牛为主要畜牧业，帝摩斯·普鲁斯的收藏表明他对这个国家的观察和兴趣。通过牛与兰花的意象，他避免了对哥伦比亚的社会冲突进行千篇一律的展示，转而以直白的生活风情和古怪而另类的题材，让观众对哥伦比亚的当地生活进行了解。

展览中照片的时间跨度长达一个半世纪。不仅如此，它们还跨越了各种照片类别，从新闻照片到街头影像、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到当时社会的流行生活形态等不一而足。在阿尔勒国际摄影节的一个展间中，不仅墙上布满了千姿百态的哥伦比亚老唱片的封面，帝摩斯·普鲁斯还将现场布置成一家颇具当地风情的酒吧，一台播放着拉丁歌曲的破旧点唱机前，摆放了一些简陋且俗气的低矮座位，几乎每一位进入展厅的观者，都在这异域风情的歌声中，感受到一个充满浓烈拉丁风情的哥伦比亚。

法国藏家、策展人苏文（ThomasSauvin）整理收集的，由中国家庭1980至1990年代生活照片组成的《北京银矿》系列，也源自这家图片收藏机构。2006年，苏文成为“现代冲突资料库”的顾问，负责收藏中国的当代影像。2013年，该收藏机构为苏文出版了《北京银矿》摄影书。

档案照片式策展，对照片再观看通过对档案照片进行收集、策展，虽然形式上早已不新鲜，但在2017年的阿尔勒摄影节中，这类展览的确不少。

以 拉 美 为 主 题 的 展 览 “ 城 市 冲 击 ： 拉 美 摄 影1966～2016”便是一例。该展览的策展人为亚历克西斯·法布里（Alexis Fabry）和玛丽亚·威尔斯（MaríaWills）。哥伦比亚人玛丽亚·威尔斯是哥伦比亚国家银行博物馆美术馆的策展人，她同时与洛克菲勒研究中心合作，专门为哈佛大学的拉美研究中心从视觉角度来研究拉美。而法国策展人亚历克西斯·法布里是TolucaÉditions出版社的老板，这次展览的画册《城市冲击》就是由他的出版社出版。不仅如此，亚历克西斯·法布里还是两家顶级私人图片收藏机构的策展人，分别是专注于拉美和西班牙照片收藏的the Anna Gamazo de Abell óCollection，和设于伦敦、摩洛哥的拉美图片收藏中心Leticia and Stanislas Poniatowski。作为策展人的亚历克西斯·法布里努力为两家机构进行收藏并使之完善。此次展览中的照片，就全部出自其负责的收藏中心Leticiaand Stanislas Poniatowski。

正因为如此，在看到整个展览时，我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这个展览基本上网罗了拉美过去近60年来最有名的摄影师和艺术家，犹如一条拉美艺术当代史的银河摆在观者眼前，如此星光闪耀：有阿根廷现代摄影的关键人物和先驱者之一奥拉西奥·科波拉（HoracioCoppla），秘鲁的摄影艺术家杰苏斯·鲁伊斯·杜兰（Jesús Ruiz Durand），墨西哥女摄影师格拉谢拉·伊图尔维德（Graciela Iturbide），委内瑞拉的保罗·加斯帕里尼（Paolo Gasparini），哥伦比亚的福内尔·佛朗哥（Fernell Franco），等等。在第一个以“城市的夜”为主题的展间内，马格南元老级摄影师塞尔吉奥·拉莱（Sergio Larrain）拍摄的瓦尔·帕莱索（智利第三大城市）的作品，就那么不经意地挤在满满的展示空间中，让人感慨这个展览的作品质量之高。

被收罗于这个展览的拉美摄影师，除了少数中青代，绝大部分出生于20世纪四五十年代，其中一部分人已离世。要为一个如此磅礴宏大的展览提供展品，同时呈现出111位不同国家不同年代摄影师的作品，恐怕绝大多数美术馆都比不上Leticia and Stanislas Poniatowski这家专业收藏拉美摄影的收藏机构。

这并非是一个横空出世的展览，关于这一议题的研究早已持续多年，且其前身也是一个跨度70年的展现拉美社会氛围变化的展览：“城市冲击：1944年至2013年拉美摄影”，该展览几年前曾在哥伦比亚的国家银行博物馆和纽约的国际摄影中心等地方展出。此次在阿尔勒展出的名为“城市冲击”的展览，将时间拓展到2016年，虽然整体的框架依旧是按照城市地理、身份、个体、夜生活、贫穷、政治运动和街头文化等方面展开，内容还是进行了些许调整。

除了世界上一线美术馆的年度大型研究型展览，我们很难看到像“城市冲击”这样在地理和历史框架下，分门别类对照片进行如此深入细致的研究，让人惊叹展览背后所花费的心力和资金预算。此次展览不仅作品数量庞大，所涉及摄影师的人数之多、年代跨越之长、布展形式之多样、作品之完整等，都令人折服。在展览现场，观者可以沿着每个主题展间墙壁下方，不同颜色的背景线，按照引导进行观展。此外，对每一位摄影师的创作背景及作品解说，都在展厅中央的展示柜上，以法文和英文进行集中展示。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场展览的“策展意义”也大大盖过摄影师本身。因为，111位参展摄影师每人的作品很少，因而并不能很好完整体现其风格和特色，整体来看，更是一种迎合策展思路的“样品式呈现”。但无可否认，这是一个具有历史、社会深度且细致的研究成果，让原本陌生的观者，了解拉美过去50年的殖民与后殖民、政治动荡与军事独裁、社会问题与百姓生活。如此，一个纵深广阔且多样的南美城市发展状况展现在观者面前，我们大概可以用这么几个短语来形容——失序的美感、后现代城市，以及衰败的现代主义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