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需要减的,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贪欲
提倡“给人生做减法”之类的言论越来越多,比如日本人的“断舍离”,用很具体的操作方法告诉你如何拥有一个“更少持有、更少占有”的人生。在物质的简便里,人生仿佛消肿、矫健,更容易起飞。
梭罗大概也是“减法人生”的一代宗师。他的《瓦尔登湖》里面,他用自己的实践告诉我们,人可以拥有多么少。他所建的房子足够受用终生,而所用的费用却比城里只住宿舍的人一年的住宿费还少。他自己劳作养活自己,甚至有人说,他即使吃木板上的钉子也可以活下去。他甚至不需要家具,似乎只需要一些空箱子,他说:
“如果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家具装在车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睽睽众目之前,而且只是一些极不入眼的空箱子,除了哲学家之外,谁会不害羞呢?真的,这些东西越多,你越穷,你说,为什么我们时常搬家,而不是丢掉一些家具,丢掉我们的蛇蜕?这正如我们一个人把所有陷阱的机关都绑在他的皮带上,他搬家经过我们放着绳子的荒野时,不能不拖动那些绳子——拖到他自己的陷阱里去了。”
不管是梭罗,还是主张断舍离的日本人,都在告诉我们,我们真正需要的物质可以少而又少;物质增加未必会增加我们的幸福程度。
但我想说的是,对生活做减法,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减法。最应该减的,也许是我们的贪欲。
大前年我出版了自己第一本散文集。这可能是我自己最重视的一本书,但因为欠缺经验,还因为懒惰(签得随意),可能还因为怯懦(不想起太多争执),总之,书的封面和装帧都不是我自己满意的。书出来之后,内容方面我无愧于心,但封面和装帧确实如我意料之中的,受到了很多现在写出来仍然很难受的评价。有人说,像《读者文摘》精华版,有人说像少年儿童读物,微博上还有人私信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说高光、漫画等元素组成的美少女风格是“80后”“90后”作者才用的风格——我也知道,这很可能是出版社和编辑觉得只有“80后”“90后”才是买书主体,所以设计上就有点投其所好。
一开始听到这些反馈,确实很沮丧。董桥说,人怕老、文怕嫩,我当然不愿意让人把自己的作品,视为一个“80后”甚至“90后”年轻作者的作品。我还担心不认识我的读者,会认为我的文字与这个装帧同风。
在微博上表现了这种沮丧心情之后,又有不少读者私信或者留言对我说,其实,知道你的读者照样喜欢你,一本书,文字肯定比封面重要得多。
慢慢思考这件事,我注意到问题的核心是:我不仅不想失去任何既有的好感,我甚至想获得更多未得到的好感。而一本书,封面,装帧,就是最快捷地帮我的内容提升档次的途径,这个过程,我不用靠我的努力(写得更好),它就用包装,无形地界定了我的位置,我为错过这样的捷径感到可惜!
我终于意识到这就是我在这件事上不快乐的原因,那就是我作为一个写作者,额外的贪欲。是贪欲让我不快乐。
我的本分只是把文章写好。希望自己的书有一个更好的封面,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里面还有审美上的愿望。但在得不到之后,如果我能看到自己在这件事上更深层次的贪欲——很可能这不是所有作者的贪欲,只是我一个人的贪欲——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更容易地看破它呢?没错,我就是用这个办法看破这件事的。
过一种减法的生活,最需要减的,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贪欲。对各种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无尽的占有欲望让我们痛苦,对得不到的东西强求不已,也让我们痛苦。想要断舍离,先从心里做起吧。
还是梭罗,对此他有着更为诗意、也更为著名的描述:
“我要生活得深深地把生命的精髓都吸到,要生活得稳稳当当,把生活压缩到一个角隅里去,把它缩小到最低的条件中。……让我们如大自然一般谨慎地过一天吧,让我们黎明即起,用或不用早餐,平静得并无不安之感,……我不希望我的手比所必需的忙得更多。”
陈思呈:专栏作家,已出版《我虚度的那部分世界》《神仙太寂寞,妖怪很痴情》《每一眼风景都是愉快的邀请》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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