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疚感是不必要的育儿税

  在我还是小女孩时,有一次聊起人生和未来,我娘是这么告诉我的:现在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等有了孩子,就要以家庭为重、孩子为先,为家庭和孩子牺牲奉献。

  不知道其他女孩听到这种话是啥感想,反正听在我耳里就是:等有了家庭孩子,我的人生就完蛋了、结束了,彻底没治了。

  虽然我娘还用闽南语叮嘱我“父老仔幼,仙祖没救”,意思是“年纪大了才生娃会累死”之类现在看来是金玉良言的东西,但我当时满心沉浸在“生娃=完蛋”这个等式中,得出的惟一结论是:就算人生要完蛋,我也要尽力晚点完蛋!

  当我拖到——算了年龄还是不提了——总之终于有了孩子后,我发现我娘关于体力部分的警告是对的,养娃太累人了。我身边的孩子没有一个像书里说的那样每天睡上十几小时,倒是周围的父母都恨不得每天睡上十几小时。如果你有睡眠问题,养娃吧,之后你只会有睡眠不足问题。我雇了帮手,每周六天,朝八晚七,依然感觉身体被掏空。

  更糟糕的是,在读了七八本孕期指南、十几本育儿教材后,我完全知道了“最好应该怎么做”,只是做不到,或者说,做不动……比方说,喂母乳对小孩好,但半夜起来喂母乳对妈妈不好。不看视频对小孩好,但不看视频的小孩闹个不停对家长不好。更别提各种商家广告,无公害辅食、超柔软纸尿裤、碳纤维婴儿车……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对家长的钱包不好。

  我琢磨了一下,发现只剩一条出路——不要给孩子最好的。

  公平一点,我给自己买的也不是能力范围内最好的,而是够用的。我正用着摔碎屏的手机呢,可从未为此责备过自己。为什么在“没给孩子最好的”时,会感觉内疚呢?

  育儿本该是件双赢的事,至少不应是单方的耗竭。但身边的许多声音似乎都在培养家长的负罪感。家长每日三百省吾身,发现自己至少违背了四七二十八条育儿指南,于是决定再多放弃一点个人自由与享受,好像这样能稍稍弥补自己的“过错”。

  内疚感是不必要的育儿税。

  所谓平衡家庭与工作,应该是照顾好每一个人,包括家长自己。然而现在的“平衡家庭与工作”,指的似乎是“我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能勉强搞定两边”。“照顾自己”就跟“环游世界”一样,永远在愿望清单上,但永远不会去做。

  而在家庭中,女方往往付出更多。即使两人都在外全职工作,承担大部分家务和育儿责任的也更常是女方。2014年的一篇澳大利亚论文里写,甚至连得了乳腺癌的女性都会继续将孩子的需求放在自己的健康之上。研究显示,那些不抑郁、不焦虑、少得心脏病的女性,往往定期锻炼、饮食均衡、睡眠充足,而且在自己的工作与生活中能找到满足感——有多少女性在有了孩子后,还能符合以上任何一条?

  我曾试着搜索“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的家长”,谷歌问我,“您是否想搜索‘自恋狂家长(narcissistic parent)?”

  不,这真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意思是,就像飞机广播说的那样,“带小孩的旅客请先戴好您的面罩,然后再为小孩戴好面罩。”或者还有一个我更喜欢的寄生虫学里的比喻,寄生虫要生存,必须仰赖于寄主的生存。

  2017年《美国医学会杂志》(JAMA)上刊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加拿大医生诺拉·奈伦(Norah Neylon)遇到一名来看诊的50岁女性,她身体不适,低压115,高压210。她说她需要尽快恢复健康,因为她是护士,有两个孩子,母亲还出现了老年痴呆的早期症状,在过去三年里,她失去了五个亲人,剩下的都指望着她的照拂。

  奈伦给她开了些对症的药物,又写了一张处方——“允许将你自己的需求放在最先。每天至少30分钟。”然后对患者说,请按剂量使用。

  接到处方的患者先是大笑,接着就哭了出来。

  对她而言,也许这是比药物更重要的治疗。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

  游识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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