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蛰存《纪念傅雷》发表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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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9-05-25 21:10

  1966年9月3日,傅雷和夫人朱梅馥因不堪凌辱双双自杀。二十年后,与傅雷交谊并非很深的施蛰存主动致信《新民晚报》“夜光杯”的陌生编辑严建平,附上纪念傅雷的小文,并建议编辑在傅雷祭日那天发一组专栏纪念文章。这里引用施蛰存致严建平的信,以还原《纪念傅雷》发表的历史情境:

  建平同志:

  沈毓刚同志来信,说他到青岛去了,有事,叫我和你联系。他把你的大名写给我,我因这几天没有事奉烦,故把他的信丟了。今天忽然想起,九月三日是傅雷逝世二十周年纪念,我答应过傅敏,要写一篇回忆文章,现在文章写成有两千字,又太长了,想想也只有寄给“夜光杯”,才有希望如期刊出。因此,才把这篇文章给你,写这封信,也不知道你的大名弄错没有。

  这篇文章能否在九月三、四日刊出?如果还有别人的纪念文章。索性出一期“傅雷纪念号”,好不好?请斟酌。我估计,一定有人会写稿来的。

  麻烦你,谢谢。

  施蛰存

  1986年8月20日平心而论,仅从《纪念傅雷》一文中,读者可以看出施蛰存与傅雷的交往并不如他与戴望舒、浦江清、沈从文、冯雪峰等人那般亲密与频繁,二人生命的轨迹交点亦不多,施蛰存说:“我和傅雷的友谊,只能说开始于解放以后。”他们的交谊至多不过是借书、讨论翻译问题和字画,且两人的观点和趣味多不一致,在这方面施蛰存就曾被傅雷批评。就是这样一份交往不深的友谊,何以在饱经沧桑的施蛰存的心里长久地珍藏着呢?那是因为他珍视傅雷身上所体现的人格魅力。

  《纪念傅雷》为散文名篇,也是施蛰存晚年散文的代表作之一,入选各种课本和散文选集,自有它的文学魅力和史料价值。有评论家认为:“施蛰存对傅雷的评语有一字千钧之力,中正然而寓有深情,同时指向深刻和浑厚。”该文从小处着手,以自身体验和与傅雷的交往来写傅雷三怒,这是施蛰存怀人散文最大的特点——从不凌空蹈虚,常从个体生命体验出发,于日常琐碎之处见人见己之真性情。因此,《纪念傅雷》中有一段记录自己与傅雷、自己妻子陈慧华与傅雷妻子朱梅馥在“反右”至“文革”间的交往琐事,很有历史情境感,描写也非常动人。但施蛰存又不局限于此,感情随着叙述的推进愈炽热,走笔行文境界愈阔大,思想也愈深刻和有力,对社会的思考和洞见最终水到渠成。文中,施蛰存通过描写傅雷三怒,突出傅雷最具个性的气质——“一团干柴烈火”般的刚直。对傅雷夫妇的自杀,施蛰存感叹:“在那一年,朋友中像傅雷那样的毅然决然不自惜生命的,还有好几个,我也都一律尊敬。”同时希望“只愿他的刚劲,永远弥漫于知识分子中间”。

  这才是施蛰存最终想要表达的意思。这么多年来,经历“反右”和“文革”,在一次次运动和改造中,许多知识分子被迫改弦易辙,甚至为了委曲求全而唯唯诺诺、互相打压。此种现象,施蛰存见多了,看惯了,他是从“各种‘反字风波中偷生过来的人”,对于一些文人和朋友在反右和“文革”中对他的所作所为,他视之为游戏,已经原谅了他们,但他仍旧希望知识分子要有“刚性”。《纪念傅雷》给读者提供了诸多思考:什么造成了傅雷的命运?知识分子的刚性为何消失?今日知识分子的刚性该如何保存和发扬光大?鉴于此,施蛰存在致李辉的信中说:“我希望你编一本《二十年间中国知识分子的遭遇》,从1952年的思想改造运动到十年浩劫……应该有一本总的纪实文学。”

  这里有必要提及1991年施蛰存发表在“夜光杯”的《鲁少飞的心境》一文,可对比《纪念傅雷》来读。1930年代,施蛰存因主编文学杂志的缘故,与上海众多画家有密切联系。1980年代以来,随着友朋逐渐凋零,交往不多的鲁少飞是施蛰存最后一个“念念不忘的画家”。因《文坛茶话图》作者为谁一事,鲁少飞还如惊弓之鸟,不承认为自己所画。《文坛茶话图》原载于1936年2月15日出版的上海《六艺》杂志创刊号上,其目录页特意用大字标出“特制文坛漫画《文坛茶话图》,鲁少飞作”。该画描绘了1930年代文坛名家如茅盾、郁达夫、林语堂、老舍、张资平、冰心、白薇、洪深、傅东华、鲁迅、巴金、周作人、郑振铎、沈从文、杜衡、张天翼、鲁彦、施蛰存、凌叔华、徐霞村、穆时英、刘呐鸥、叶灵凤、高长虹、田汉、丁玲、刘半农、徐志摩、蒋光慈、彭家煌等人,其中,坐在主人位置上的是著名的孟尝君——邵洵美。施蛰存推究鲁少飞不愿承认自己就是该画作者的原因,感叹道:“好像今天的鲁少飞,害怕沾染邵洵美这个‘纨绔公子的病毒细菌。他像倪云林一样地有洁癖,非要掸掉身上的一些灰尘不可,因此我才理解这位画家拒不出土的心境。”对比起来,爱憎分明的施蛰存之于傅雷的敬意与之于鲁少飞的无奈就泾渭分明了。

  施蛰存对于傅雷之死是敬佩的,但并非一味赞扬他。他在文中也谈及傅雷的家庭教育,说:“他要把他的儿子塑造成符合于他理想的人物。这种家庭教育是相当危险的,没有几个人能成功,然而傅雷成功了。”这里隐含着某种批评的意思,可见施蛰存态度的中正与公允。

  查1986年9月的《新民晚报》,严建平果然在9月3日傅雷祭日如期刊出了施蛰存的《纪念傅雷》,严建平说:“《纪念傅雷》在傅雷逝世二十周年那天刊出,果然如施老所料,之后我们又收到不少悼念傅雷先生的文章”。后来《新民晚报》在1986年的9月5日、6日连载了署名朔望的《诸夏雷音——傅雷怒庵先生辞世二十年祭》,9月11日发表新闻稿《以群傅雷纪念会召开》,9月12日发表新闻稿《南汇印制傅雷纪念封张包子俊苏局仙分别题词》。相对而言,《文汇报》在纪念傅雷方面脚步稍缓,直至同年9月17日才刊登吴强的纪念文章《缅怀以群和傅雷》。《新民晚报》在这方面的“领先一步”,与施蛰存的建议不无关系,它“恰到好处”地纪念了傅雷,施蛰存也“恰到好处”地作了一次文学还乡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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