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钱就曝光

　　“目前，你们公司的负面新闻在本地自媒体中持续发酵，已经引起了网络舆情，数以千计的网民在争相转发，如再不进行相关处置，恐怕会影响到贵公司的形象和业绩……”当生活中我们遇到这样棘手的问题时，是否会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处理？如果这时有人告诉你，他会出面帮你协调，并妥善处理好此次负面信息，你是否会觉得这是“一根救命稻草”，并愿意为此支付一定的“合作”费用……

　　他努力将自己包装成为一名兼职于多家知名报社网站的记者、法律文化学者、品牌策划和危机公关专家，享受着被当地众多不明真相的网民称呼其为“网络斗士”，在网络大V的光环下，他乐此不疲地精心自导自演一出出负面舆情“好戏”，一次次让他赚得金满盆钵。

　　2018年12月22日，经江苏省盱眙县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以敲诈勒索罪一审判处张峰、田泽军、谷宇等人二年二个月至四年八个月有期徒刑，并处罚金。张峰、田泽军、谷宇等被告人不服，向淮安市中级法院上诉，2019年2月28日，经淮安市中级法院审理后，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谷宇刻意穿了一件印有记者标记的衣服进入厂区，并直接找到厂区的负责人，在表明接到群众举报，厂区污染较大，前来进行调查的来意后，老板眼见事情瞒不过去，便以厂子经营不好、入不敷出等困难为由，想敷衍掉眼前的两位苦主。最终在张峰的劝说下，厂老板还是付给了张峰、谷宇两人600元“香烟费”。

　　被拥簇的“座上宾”

　　张峰，曾经因先后犯故意杀人罪（未遂）、强奸罪共计入狱14年，2008年刑满释放后回到家中，除了苦守即将拆迁的老房子外，整日无所事事。按常理，在狱中接受改造的他更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然而，令人唏嘘的是，其不仅没有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反而多次以坐过牢为“金字招牌”，营造出一种“我怕谁”的嚣张姿态。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张峰经常成为谷宇、田泽军等当地自媒体人的座上宾，而后者主要通过曝光他人的负面信息来做“生意”，收入来自被曝光对象对自己的“表示”。

　　谷宇在用自媒体敲诈勒索方面，算是最早的“试水者”之一。按照谷宇自己的说法，一开始，他们的自媒体并不敲诈别人，因为需要提高点击量就会发一些负面新闻，别人要求删除帖子就会请吃饭、送香烟之类的，时间长了就专门干起了收集负面新闻曝光，让那些被曝光的单位或者个人自动找上门，然后向他们敲诈点钱或者其他物品，作为删帖的报酬，有时也会以准备曝光的负面新闻直接和对方谈，给钱就不曝光，不给钱就曝光。对于和张峰的合作，谷宇坦言就是相互配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张峰主要是前者，他作为中间人协商价格，先要高价，谈妥了，拿到钱大家平分。

　　（ 图片来源：图虫创意）

　　2014年10月，当时张峰还没有自己的自媒体网站的时候，一天，谷宇从一个网友处得知一乡镇的炼钢厂污染比较大，于是就叫上张峰等人一起去“寻找商机”，为显得正规并更具说服力，谷宇刻意穿了一件印有记者标记的衣服进入厂区，并直接找到厂区的负责人，在表明接到群众举报，厂区污染较大，前来进行调查的来意后，老板眼见事情瞒不过去，便以厂子经营不好、入不敷出等困难为由，想敷衍掉眼前的两人。最终在张峰的劝说下，这位老板还是付给了张峰、谷宇两人600元“香烟费”。出来后，谷宇对张峰说道，“从老板递过来的香烟就知道是个穷鬼，但在这一家至少油钱够了”，说完两人又朝着附近其他炼钢厂“摸线索”去了。正是在与谷宇等人的合作中，张峰每次能分到数百到几千的钱物。在三番五次尝到甜头后，张峰心想，为何不“自立山头”，独自攫取自媒体行业中的“金矿”？

　　为牟暴利“单飞”

　　俗语有云“一个好汉三个帮”，张峰慢慢摸清了自媒体行业中的各种“道道”，為能够迅速做大市场，他先后找到了朱茜、谭军入伙，张峰负责寻找负面信息，谭军负责编辑发布，朱茜负责与人谈判，三人各司其职。在他们的网络信息咨询有限公司注册成立后，张峰等人在县城内租了一间门面，正式开始了在该领域的“征战”之旅。第一笔“生意”，根据三人后来的供述，是因为公司缺少一套像样的沙发，当时正好有位村干部因为村民不满其处事不公多次被举报，这位干部在被张峰盯上后，最终“赞助”了一套价值2万元的沙发。

　　从此后，张峰在这个“行业”可以说是一发不可收拾，从住户的违建、公务人员的公车私用、商户的占道经营、企业的污水排放到学校的违规补课等，他总能找到来向自己“孝敬”的对象。据统计，不包括被安排宴请，从2016年5月份后的不到一年时间里，张峰以此种方法“做生意”挣到近20万元。而张峰的“对象”们，因为有这样那样的把柄被抓住，宁可花钱了事，也不报警，一定程度上助长了他的气焰。身为“后起之秀”的张峰，俨然以该行业的“名人”自居了，大家也越来越怕他，但凡看到一个戴着墨镜、手持相机的男子经常在谁家周围徘徊，这家注定要“有事”。

　　2016年5月，张峰已然成为当地自媒体红人，网络大V。一天他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对方声称他的一个亲戚是某电力安装公司的电工，在施工时触电，抢救无效死亡，现正在处理善后和赔偿的事情，想请其以记者身份前去调查。一听到这个线索，张峰敏锐地嗅到这里面有利可图，当即驾驶他那辆贴有“新闻”字样的私家车赶往医院。车门上贴上“新闻”字样，还是张峰曾经的“合作伙伴”谷宇给他出的主意，说有了这两个字不仅路上交警不查，还能让别人都怕你。也是巧了，谷宇也参与了这次事件的处理，谷宇看到张峰到了医院，就打电话给张峰说咱们合作吧，张峰心照不宣，欣然同意，谷宇嘱咐他就在车上等人，什么都不用跟对方说，到时就收对方的钱，事后二人平分。原来，谷宇早已跟上述电力安装公司的老板“谈妥”，他利用张峰自媒体红人的“影响力”，向涉事方的老板透露，该事件已经被张峰盯住不放，不拿钱消灾是不行的，他私下与张峰有点交情，可以在中间帮忙拉个线。谷宇的嘴上功夫不弱于张峰，果不其然，仅隔了半小时的时间，一个女人走到张峰车子跟前，问张峰是不是王记者（其化名），张峰点头后，对方就送上了2万元现金。张峰自己都没想到这1万元这么好赚，这一次的“收获”，也更加坚定了其在此行业大展拳脚的决心。同时，从此后，张峰也加强了与谷宇的合作，双方在数次获得合作甜头后，在“业务”上开始了全面合作。

　　苦心经营“连环好戏”

　　“业务”方面，张峰在违建、公车私用等社会热度较高的话题上“屡有斩获”。该县某小学的一名老师因为家中有急事，就将单位的公车开回家，停放在一个巷子口，正巧就被在附近居住的张峰给碰到了，用手机拍了下来发给了谷宇，后者通过查取车牌方式获悉这是一辆公务用车，遂想在“公车私用”上做做“文章”。于是由谷宇在其自媒体平台的微信公众号上发帖，等着对方找上门，乘机捞上一笔。该老师从微信公众号上看到帖子后，很快查到这是谷宇开的公众号，就找到同事田凤，因为田凤是谷宇的小学同学，请田凤帮忙协调。谷宇又扮起了中间人的角色，他告诉田凤，“这个帖子是张峰发给他的，要删帖子就得找张峰，张峰手下一帮人跟着他做事，要吃饭，需要花钱解决”，他还让田凤放心，咱们老同学，肯定帮忙，之后假装跟张峰谈，殊不知他跟张峰之前就说好了套路，事成之后，一人一半，最后的结果是，该老师拿出5000元才删帖了事。

　　张峰除了跟人合作外，其本人也积极开拓所谓的个人“业绩”。在张峰“出名”后，人送外号“王难缠”。袁老板在县城经营一家饭店，有一天，有员工告诉他有人在门外拍他家饭店照片，出门后他看到一个胸口别着“某信息平台”牌子的男子在饭店门口拿照相机在拍照，袁老板心知肚明，此人正在查看该饭店临时搭建的部分违章建筑，于是，他就招呼男子进店喝杯茶，但是对方却转身走了。后来问了邻居，才知道是专门报道公车私用、违建、补课等“大名鼎鼎”的张峰，心想这下坏了，碰到难缠的主儿，开始想方设法找关系疏通，袁老板第一时间通过其在学厨师时的师傅王有力联系上张峰，王有力是张峰的表姐夫，王有力听说这个事情之后带着媳妇找到张峰，张峰说这个帖子已编辑好，正准备发到网上，王有力连忙说道：“只要你不发到网上就好，事情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忙活，你出个价。”张峰趁此下台阶：“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来了，这个面子还能不给你们吗，1万元我立即删照片。”因为来时袁老板给王有力5000元，王有力原本觉得5000元都算多，没想到对方狮子大开口！见张峰态度坚定，其表姐又是一番费尽口舌，最终他们支付了7000元给张峰，张峰才答应不曝光消息，袁老板心中压着的大石终于落下。

　　被张峰敲诈的不仅是袁老板一人，周慧英是县内某市场的一个体户，在一楼租个商铺做婚庆生意。一天，周慧英和丈夫都在店里等待前来上门采购婚庆礼品的客户，当时她丈夫坐在椅子上抽烟，不巧被张峰用照相机拍了不少张该商铺违规占道的照片，张峰扬了扬手里的照相机对周慧英说：“你家卖的东西占道了，你家还不仅有这一个问题，你家卖被褥，你家属还坐在那里抽烟，我都拍下来了，这个事情要曝光，还要举报到市场监督管理局。”周慧英一见到张峰进来眼皮直跳，又是递烟又是讲好话，按照张峰的话讲“我是要对其他商户和老百姓负责的”。实在没办法，周慧英就找到跟张峰熟悉的同在山城市场做买卖的马建军，请后者帮忙说情。马建军找到张峰，一听对方要2万元吓一跳，在中间劝张峰，说周慧英是小本买卖，又是外地人，得饶人处且饶人，经过一番口舌，张峰答应，周慧英给2000元钱，并请他吃一顿饭，这事才能了结。最后，钱给了，饭也吃了，张峰才没有进行“举报”。据马建军回忆，仅商户找其做中间人与张峰协商，而被张峰敲诈的就达有5家，商户们不仅支付了所谓的信息服务费，还多次为张峰的餐饮费用买单。按照周慧英等人的描述，张峰就是个“刺儿头”，不能惹，也惹不起，这一次他被抓，大家都觉得这正应了那句老话：“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撕开“网络斗士”的虚伪面具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2016年以来，公安机关陆续接到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和受害群众的报案，很多人称被张峰等人以处理网络舆情、提供有偿删帖为由敲诈，2017年4月公安机关立案进行侦查，并先后将张峰、谷宇等人抓捕归案。2017年7月，公安机关将该案件移送至检察机关审查起诉；同年12月，盱眙县检察院依法对张峰等人以涉嫌敲诈勒索罪提起公诉。

　　近年来，个别自媒体从业者，以报道负面新闻监督为名，行敲诈勒索之实，从而谋取非法利益，严重扰乱了该领域的秩序，在一定范围内形成了危害。张峰案件就是其中的一起典型案例。案发后，检察机关积极提前介入，引导侦查机关注重收集在有关网站所发负面帖子、微信转账记录等电子证据，做到与言词证据相互印证，公安机关采纳后及时提请批准逮捕和移送审查起诉。

　　在庭审中，与张峰实施共同犯罪的其他人纷纷翻供，要么以担任中间人只是进行调解事后拿的什么钱不知情，要么以系张峰员工只是接受其工作安排等为由将责任全部推给张峰，公诉人在庭审中指出，张峰的两名员工，先是拿工资，后是算股份，张峰和朱茜各占40%的股份、谭军占20%股份，但无论是拿工资还是算股份，三人都是事先知情且分工明确，其中，张峰负责摸线索，谭军负责编辑新闻和删帖，朱茜负责与对方谈判的完整的工作分配和获利分配的制度。

　　公诉人还指出，谷宇和田泽军等人，都是比张峰更早走上通过自媒体敲诈勒索的道路，他们基本都是先找线索，然后以张峰已曝光或准备曝光相威胁，谷宇或者田泽军做中间人，与对方谈判，谈妥后，收钱分赃。事前他们参与了共谋，事后参与了分赃。公诉人结合本案证据，对于对方观点一一进行了回击，让翻供者心服口服。另外，辩护律师提出，被张峰勒索的对象本身有违法行为，张峰能否认定敲诈勒索罪存在异议。

　　公诉人提出，张峰勒索的“对象”即使有违法行为，也理应由职能部门来依法作出处理，作为公民，张峰应该依法举报，而不是借机索财，其没有向“对象”们索要财物的权利，“对象”们也无向其提供财物的义务。最终，法院采纳了检察机关的公诉意见。庭审当天，来自该县的数十家自媒体代表参与现场旁听，公诉人以案释法，取得了良好的庭审效果。（本案涉案人员均为化名）

　　检察官说法

　　江苏省盱眙县检察院第四检察部员额检察官 方文龙

　　我国《刑法》第274条规定，敲诈勒索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多次敲诈勒索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有人会问了，以被勒索对象本身的违法行为为由索要财物，数额较大的，也定敲诈勒索罪？

　　这要看行为人是否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进行了威胁或要挟，从而强索公私财物。而判断是否属于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主要看行为人和受害人之间是否存在权利争议，如果两者没有任何权利争议，或者存在权利争议，但这种权利非法律赋予，不具有可诉性，或者不被公众接受，不具有社会正当性。以该案为例，张峰等人勒索的“对象”即使有违法行为，也理应由职能部门来处理，作为公民其应该依法举报，而不是借机索财，其无向“对象”们索要财物的权利，“对象”们也无向其提供财物的义务。

　　当前，我们正处于信息多元化的时代，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个体工商户等或多或少的涉及或接触到网络舆情，当我们遇到该案中类似情况后，需保持客观冷静，积极通过合法的途径予以相应澄清，切勿相信别有用心的人，以处置负面舆情为由，行敲诈之实。当遇到敲诈时，要向公安机关报案，切勿抱着“花钱了事”的心态，让互联网成为一些不法分子的法外之地，助涨其嚣张气焰。

　　當然，最重要的是，身正才不怕影子斜，如果人们都严于律己，不去涉及违建、公车私用、占道经营等行为，不法分子也没有了下手之机。

　　汪远　朱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