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作人 西行之旅

  “西行后外祖父画了很多牦牛的画,也送出了好多。”吴作人先生的外孙女吴宁坐在对面说。她拿出一份资料,指了指其中一幅告诉我,这幅《寥廓任奔驰》就是送给西藏美术馆的。

  沈左尧先生曾这样描述吴作人画笔下的牦牛:“毛笔蘸饱了水和墨,浓浓淡淡地落在生宣上,先一笔牛头,抹两笔牛嘴,翘两笔牛角,点两笔牛眼,然后再扫几笔牛身。用一个个关节组成牛腿,一头高原牦牛便跃然纸上,它昂头或低首往前直冲,势不可当,最令人震慑的是牦牛尾那一折笔,仿佛有千钧之力,尽显牦牛那百折不回的犟劲。”

  《寥廓任奔驰》创作于1988年,但画作的灵感源自吴作人的西行,那是吴作人曾在接受采访时道出的“此生最有意义”的一段经历。

  接受采访时,吴宁正在负责编撰《吴作人全集》,其中包括外祖父的西行日记。根据她的描述,吴作人先生西行一共两次。

  西行之前,吴作人的学艺之路起始于上海艺术大学,一位老师是田汉,一位老师是徐悲鸿。两位老师对他的影响都很大,田汉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现实主义艺术思想,徐悲鸿的影响主要是写实主义技法,他们都强调要关注劳苦大众。

  1928年,田汉和徐悲鸿成立了南国艺术学院,但只维持了一个学期。之后,吴作人到南京中央大学的徐悲鸿工作室学习,一直待到1929年底。在此期间,吴作人继续参加田汉组织的南国社的活动,由于太激进,遭到学校的排挤。徐悲鸿建议他去欧洲留学,1930年4月,吴作人到达法国巴黎,10月转学至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学习。他被老师巴思天评定为“日后必将得享大成!”果然,8个月后,吴作人完成了比利时皇家美院对于油画专业学生所规定的全部课程,并在全校大会考中获得最高奖,即金质奖章和桂冠生荣誉,其油画水平超过了当时所有同龄的欧洲同学。

  学有所成,受徐悲鸿先生邀请,吴作人于1935年回国,任教于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抗日战争时期,学校迁到重庆。当时吴作人的妻子、比利时姑娘李娜跟着一同前往,后因生孩子难产去世,他因悲伤过度,视网膜脱落,一只眼睛几乎失明。有一次日军空袭,炸弹又把住所炸了,无家可归的他开始四处旅行。在西北拍过片子的好友郑君里劝他去西北走一走,听了朋友的劝说,他变卖了一些画作,辞去工作去了成都。

  1943年7月,吴作人先生开始了第一次西行之旅。他先到的兰州,然后去了西宁的塔尔寺,在青海湖东侧的呼图阿贺参加了“祭海大典”,后来据此创作了《祭青海》。其画面远景是浩渺的碧海,水天相接处是青海湖最高的海心山。前景是边疆民族百户头领偕亲带友骑马奔驰在草原上。

  之后,在酒泉,他搭上了在西北考察的李约瑟和路易·艾黎的车去敦煌,在敦煌待了一个月,临摹壁画。这次的临摹对他而言,也是一次学习,进行艺术上的探索,思考创作如何转变。敦煌之后,他又去了玉门油矿,最后返回成都。

  吴作人先生的第二次西行是在1944年。他先抵达康定打箭炉,之后跟着一个公路勘察团走川藏线,终点是玉树。当时路况不好,汽车经常抛锚,别人焦虑,他就拿出画笔来画速写和水彩。到了10月,路上已经非常冷,高原海拔四千多米,水彩画没法画,全部改速写。“他会在速写上简单标明这部分是红色,这部分是黄色,方便回成都后再加工。”吴宁拿出手中的资料,展示给我们看。

  吴宁说,和现代旅行不同,她外祖父当年的“旅行”可以说是非常艰苦:高海拔导致的缺氧,严酷的气候以及糟糕的路况。这些在日记里也有体现:“11月23日,车在竹庆又抛锚,夜行五公里,至设帐处,汗出即冰,鬓须皆凌。到帐中,中央已升牛粪火,熊熊火焰,烤面则冻背,烤背则冻面。”

  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吴作人先生还是坚持创作。“晨-1℃,8.35离塔公寺,公路沿途在海拔4100m上下,远望山峦尽白。近午过泰宁,再前抵Dji Se Dzon,一路来初遇藏族牧民,盖闻有车将过此,咸来观车者。身衣重裘,腰插长剑,见我等至相嬉笑。能藏语者与彼交谈,我在车窗作速写。此处为Lon Deng坝子,为此间4000m以上三大草原之一。行至郭卡、松林口,停车休息,我作松林速写,忽迎面有大群牦牛,同行者疾曳我避至车后。”

  行程结束后,吴作人回到成都,对沿途的写生稿进行整理和加工,一些大的油画,像《祭青海》《藏女负水》《乌拉》《青海市场》,都是他回到成都或上海后创作的。

  两次西行结束后,吴作人陆续在成都、重庆、上海、伦敦、日内瓦、巴黎等地举办西行画展,在战乱时期,如此高频的展览实属罕见,一是说明他个人的影响力;二来也是两次西行,他的作品数量多,质量高。

  西行对于吴作人的个人创作风格变化有很大的影响。“虽然是看起来很简单的一幅作品,但是画中乘一总万的笔法和脱胎换骨的色彩关系,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转变。”吴宁指着大家熟悉的《打箭炉少女》解释。这幅画作的原型是木家锅庄的女主人,吴作人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画成了。当时女主人特别想要,但吴作人先生不想给,跟女主人好说歹说了半天才留了下来,这幅画后来一直挂在吴作人家的客厅。

  吴宁补充:“在青藏高原的游历、观察和写生,他最大的体会是在极强的阳光照射下,事物色彩被强化以后而造成的自身纯度的增强,色彩开始显示它的自我。不论是速写、水彩还是油画,线条的运用明显增多,色彩仿佛在流动一般。”与他之前画的《沐》(1936年)相比,《打箭炉少女》中的肤色几乎就是高原少妇的固有色,而头发的黑、衣服的蓝、头带的鲜红、项链每颗宝石各呈其璀璨本色。

  在西行过程中,吴作人先生对两种动物印象比较深,一是骆驼,他曾骑着骆驼在沙漠里行走,还有就是牦牛,作为藏族人民主要生产和运输工具的牦牛,给他极深刻的印象。吴宁说,吴作人先生画奔牦,借物寓情,牦牛作为高原地区的精神象征,任重道远、吃苦耐劳,给人以奋力向上的感染力量。

  由于种种原因,吴先生始终没能踏上真正意义上的西藏地区。“这对于我外祖父来说,是一种遗憾。”但他对地老天荒的青藏高原却有一种萦绕始终的情结,但凡是跟西藏艺术创作有关的,他都非常支持。吴宁记得外祖父在家中接待过十世班禅,藏族画家如巴马扎西、次仁多吉、阿旺扎巴和次仁卓玛等也曾来家拜访。画家韩书力也是在吴作人先生支持下,扎根西藏,研究西藏,并一待就是48年。吴宁说,吴作人先生后来因为工作繁忙,许多人请他去展览现场指导,他一般都会回绝,但对于涉及青藏高原的画展,他都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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