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梦的藏地彩韵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曹梦熟练地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靠在藏大美术系办公室的靠椅上,刚处理完一篇论文之后的她,以轻松的下班状态接受了笔者的采访。

  德国诗人歌德曾说:“除了艺术之外,没有更妥善的逃世之方;而要与世界联系,也没有一种方法比艺术更好。”对于曹梦来说,她无疑深感艺术在这两方面的功用。

  2010年到西藏后,她坚持用这门被主流艺评界唱衰的传统艺术语言连接自己的精神世界和这片热土,书写一场属于自己的北京和拉萨双城记。

  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曹梦先后在北京从事了几年教书工作。大城市对曹梦最直接的压力来源于生存,现实和理想的差距让曹梦备受煎熬。

  “在当时看到大学同学为了生存,而放弃一些高要求去迎合市场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和想要的绘画渐行渐远,我不愿意再过这样的生活。”回忆进藏的初衷,曹梦这样说。 转机出现在2009年。当时北京正好有一批杰出的老中青画家被组织到西藏采风,而曹梦在这首次的西藏之行中选择了古建筑绘画题材。

  “选择这个题材,起初只是被西藏古建筑独特的形式所吸引,而2010年再度进藏时,我的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觉得西藏更有利于自己的事业发展。”于是,她一意孤行地辞去南京艺术学院的工作,决定彻底扎根西藏。

  进藏之前的曹梦都是在北京生活,家庭环境为她此后的爱好撒播了无形的种子。对绘画的兴趣最初是受到母亲的启蒙和鼓励。“我妈妈也是一名画家,我很小的时候,一家人曾居住在安徽,那时是由妈妈教我画画,再后来,我又被送到文化宫继续学习绘画,直到初中、高中乃至考上中央美术学院。因为是真的喜欢,所以会坚持,绘画让我有一种幸福感,也赋予我一种抒发和表达情感的力量。”

  读大学时,在中央美术学院整体浓厚的求学氛围下,心智逐渐觉醒的曹梦开始思考如何使用画笔传达出对于人类的理解,她画了一系列关于生死命题的创作。之后,家中亲人意外罹难,对她产生了更加直接的触动。同时期因为受到几位喜欢的艺术大师的影响,这期间的作品基调比较沉重,她开始大面积使用红色和少量的黑色,这些设色使人联想到血液、生命、冲突,其中的主要人物形象则模糊不清,每个人身上仿佛都透露着悲伤和扭曲。

  再次进藏,曹梦不再是过客,她开始以当地人的视角审视一年前吸引她的古建筑。

  在她眼里,古建筑已经不单单是一些石木结构的房子,其表面之下潜藏的独特内涵才是最吸引人的,她践行着央美恩师罗工柳“写生即创作”的教诲,行走在深宅古寺,寻找绘画的乐趣。这一画就是整整六年。其间,光是哲蚌寺,她就流连了三年之久。

  2022年,西藏美术馆开馆在即,作为年轻画家的代表,曹梦2015年画的《哲蚌寺措钦大殿》被入选收藏,正是那个阶段的作品。

  聊到那时的绘画心态,她认真地说:“所有际遇都是命运对自己的恩惠,这种写生没有预设的方案,每天迎接新的课题、新的挑战,乘兴而来兴尽而归。写生既能借景表达我自己的生活,还能让看到我画的人感受到这是一个美妙的世界。”

  “写生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遇到突然变天,要背着沉重的工具躲在屋檐下;有时正画得投入,突然被冲下山坡的牦牛打扰。不过我不想半途而废,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就一定会坚持完成写生,因为每一幅作品都是画家应有的‘使命’。”当然,也有很多让她难忘的温暖瞬间:“写生途中会有好心人送来吃食和茶水,还有人竖起大拇指夸我画得好、画得像,这些都让我很感动。”

  苦行僧般的虔诚创作,让曹梦体会到了西班牙画家安东尼奥·洛佩兹终其一生对马德里街景的描绘、莫奈对鲁昂大教堂的年耕不辍、保罗·塞尚对圣维多克山无数次的解读诠释。

  “如果只是重复描绘物体的光影质感或者表面,那这样的描绘是毫无意义的,我所追求的是思考中的真实,来源于我无数次的记忆和信息重合,寻找绘画中的确定性。”她将自己最直接的想法诉诸笔端,古建筑照应内心的图景,激发了创作的灵感,与之前泥沙俱下不同,她的画面逐渐充满生机暖意、变得朴实而平常,唯一不变的是她对于生命的思考依然继续着。

  虽只钟情于有深刻体悟之场景,经过长期观察锤炼,曹梦都会赋予它们更多的内涵呈现,“我就想画出建筑内几百年的人流熙攘,但我不喜欢战后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东西,我觉得那些都会走向虚无。”

  除了上课,曹梦会用很多时间去户外写生,她的足迹以拉萨为中心展开,遍布西藏各地,创作的场景也不拘泥于室内或者室外。从作画工具上来讲,她几乎不会借助太多的辅助媒介或设备,在此过程中她始终不改现实主义的底色,运用自己独特的描绘技巧把人们习以为常的景物呈现出新面貌,体现出人文关怀的视角。从表现语言来讲,曹梦虽然在系统学习美术的过程中受到平面构成和色彩构成的巨大启发,但她却拒绝彻底抽象化,坚定践行具象表现的绘画风格。

  “在教学中,我很少刻意强调技术,更多的是鼓励学生们开阔思路,希望能够最大化地发挥每个学生的特点,不让他们陷入某一种套路,才能做到最充分地表达。”曹梦喜欢研究色彩,她曾经通过“色彩实验”来了解一些孩子的心理状态、成长背景等。“有一次,我问学生最喜欢什么颜色?他们的答案大多是明黄色、嫩绿色、粉色、紫色等,可有一个学生却说喜欢暗灰色,探其原因,是因为那个孩子在幼年时的伤心记忆。”

  细细观赏曹梦的作品,给人一种构图大气、色彩鲜明的感觉,仿佛折射出生命的璀璨和炽热。“没来西藏之前,我对这片净土更多的是向往,来这里工作之后,除了震撼之外还多了一份敬畏——那是对生命的理解和尊重。比如,我在一处景物中主观地处理各种建筑物、植物、人物、动物等细节,对象也许似是而非,但这种重组式的画面更加符合我追求的永恒主题。”

  在她看来,这些造型语言的锤炼过程是漫长且波折的、苦涩的,是需要在创作现场即兴完成的。曹梦说,任何相对成功的经验都是建立在多次失败尝试的基础上。她通过大量的现场写生,试图将油画语言向更加自由的方向拓展,即不拘泥于客观色彩、结构形式的表达,在尊重客观形体的基础上向主观形体转换。“通常一个地方我会去好几次,一个风景我会画上3遍左右,每次的感受都不一样,有时运气好我就‘成’了,即抓住了瞬间、准确表达出自己想要诉说的情感。所以,我越来越相信,好运气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她指着画室里一幅基调温暖、房屋错落有致、植物茂盛的布面油画对我说:“我把它命名为《安逸的生活》。你看,画面右下角的那一对老夫妻,他们穿着白色的马甲,据说在当地,这是长寿康健老人的装扮,画下这一幕的时候,我打心眼里觉得幸福。我想通过对类似细节的捕捉,把看似平常的景象画出‘韵味’。”

  而她的油画作品《梦境》,现实的真实和合理的想象共同存在。有评论家指出:现场性和重组性的重合是她进行油画风景创作的重要方法,也是不同于其他风景画家其中具有表现主义的特征之一。

  “从视觉心理感受来说,色彩是复杂的,充满着张力和生命力。”所以在她的色彩语言建构中,会积极调动主观能动性,恰到好处使用纯色,力求大胆奔放、艳而不俗。

  “有的人用一生来治愈童年,有的人却用童年治愈一生。我是一位刚刚做了母亲的人,在画画的同时也在用色彩思考人生,我要好好引导教育自己的孩子,让他健康成长,做一个充满阳光的人。”

  说起对今后的展望,她想把更多的视角放在人文上。

  “这里的人大多性格淳朴、为人真诚,总给人一种无形的温暖和力量。会特别关注女性,因为我也是女性,对女性同胞更具共情。像《纳木错卓玛一家》就是我灵感的起源和再现。在牧区基层写生的时候,我常常看到一家之中,女性扮演着中流砥柱的角色,她们主要做的就是放牧、带孩子、打酥油、抬牛粪、做饭等,具有奉献精神和强大的力量。西藏的女性让我敬畏,甚至有些心疼,我想用画笔一一记录下来。”

  生活在电气时代,曹梦从不沉溺于电子产品,她借由绘画脱离了电子产品对人的奴役,一如她藉由油画这一传统艺术表现形式,直面当代艺术求新求变、纷繁难解的局面。诚如她自己所说:在西藏,她寻找到了自己的世外桃源和精神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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