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仁朗杰与朗顿·德珍的创作缘起

  穿过车如流水的江苏路,钻进位于拉萨八廓街南侧的朗顿巷,时空仿佛瞬间被置换,喧闹戛然而止。

  这个被各种建筑合围起来的不起眼老巷,距今已有1300多年,系旧西藏朗顿家族的居住地。它曾经的辉煌无人得知,但如今,次仁朗杰和他的妻子朗顿·德珍,却在这充满古老文化气息的深宅大院里,用他们的艺术才华和对传统藏文化的虔诚,耕耘出了属于自己的西藏色彩。

  更为有趣的是,抛开夫妻二人青少年时期的生活际遇,成年后的他们,几乎所有的发展主线都在交融互补中延伸。

  1976年,次仁朗杰出生在那曲索县,朗顿·德珍出生在拉萨尼木县。18岁时,两人因为同时考入西藏大学艺术系美术班而相遇。在这个班里,志同道合的他们成了情侣,大学五年毕业后,又水到渠成地走进了婚姻殿堂、有了自己的爱情结晶。再后来,他们便一起采风,一起养狗,一起创作,一起参展……

  几十年携手相伴,如今的次仁朗杰和朗顿·德珍已是享誉世界的藏族当代艺术家,作品先后在纽约鲁宾博物馆、中国美术馆、新加坡余欣美术馆及意大利、德国、法国等地参加个展及联展,多幅作品被国内外博物馆及个人收藏。

  时间来到2021年深秋,夫妻二人刚合作完成了32幅绘本《青稞》,日子充实而惬意。恰逢西藏美术馆成立,首次馆藏作品就有次仁朗杰的《说獒》和朗顿·德珍的《拉萨一角》、《蒙娜丽萨》。

  我们的话题由此展开,引出了一段关于人与动物、人与环境的故事。

  次仁朗杰与《说獒》

  2005年到2009年,中国兴起过一股“藏獒热”,生长在青藏高原的藏獒受到人们的喜爱和追捧,在各种炒作下,一只体形威猛的藏獒售价高达数十万元,甚至上百万元。

  那样火热的氛围引起了次仁朗杰的关注:“我从小就喜欢狗,也养过很多狗。藏族的传统认知里,狗是最接近人类的动物,所以觉得狗不是商品,甚至认为狗死后是可以转世为人的。”

  “说起我们家养的第一只獒也很有趣。那是在2000年的某一天,一只一岁多的小獒不知怎么就自己跑进了我家大门,赶也赶不走,于是我们就只好把它留下了。”

  为了养好它,次仁朗杰还专门去请教怎么养獒。他观察到两个细节:以前的人养狗,会在盖房子的时候就专门预留拴狗的位置,狗绳上面会挂一个铃铛,有人靠近,狗剧烈移动时铃铛就会发出叮叮的响声,相当于门铃;养狗人家喜欢在狗的卫生间里铺满牛粪灰,狗每次从里面冲出来,身周腾起烟尘,场景特别漂亮。

  次仁朗杰历来就爱养狗,光是藏獒,他家最多的时候就有20多只。“如果十多年前你们来我家,走到巷口就能闻到动物园的味道!”他收藏了很多用于装饰藏獒的红毛项圈,“这些长毛里面藏有铁钩,动物搏斗的时候一般先咬脖子,所以戴上这个除了美观威武,还有防范互相攻击的作用。”

  只是与其他人养藏獒的目的不一样,次仁朗杰养獒是为了送给牧区。“因为牧区的獒都被别人买走了,我送给他们会有个协议,就是不能卖。”不仅如此,为了预防狗类疾病,次仁朗杰在送出幼崽之前还会先带狗狗打疫苗。

  2008年,他萌生了创作一幅以獒为题材的作品的念头,想把自己的反思及个人观念融合到里面。

  虽然已经很熟悉藏獒,为了画好作品,次仁朗杰还是数次深入基层去做调研,留下许多珍贵的记忆:在山南措美县古堆乡时,他发现那里整个乡都在养狗、卖狗,因为乡长说五头牦牛都不如一条藏獒的经济价值;有次在牧区,远远就看见一头藏獒冲向自己,他吓得转身就跑,跑不多远藏獒忽然停下了,原来拴獒的绳足有30米长;曾经见到几户牧民迁移,后面跟着四五只獒,那个场面蔚为壮观……

  一切准备妥当,他便在老藏纸上画了24幅大小相同的藏獒。每只藏獒身体上都有一个圆形的绿牌,上面写着“獒”字,仿佛商品的合格证书,用以暗讽当时对藏獒的各种量化标准,从嘴到躯干到腿,每个标准都直接和金钱挂钩。

  24幅图分别表现了与獒相关的24类事件。比如,各种新型犬病、藏獒被贩运到世界各地、自由生活在高原牧场的獒、藏獒离开适宜的生存环境发生伤人事件、几十万元的残忍配种、明星獒等等。每一幅图都代表了那个时代背景下,围绕藏獒引发的各种问题。

  创作过程中,次仁朗杰还运用了中国民间的剪纸元素,再用线将24幅剪好的獒拼连在一起,最终以平面装置的形式呈现。展出面积根据空间可大可小,反复重叠让它具有很强的冲击力。

  次仁朗杰原本以为自己只会画一次藏獒,但今年西藏美术馆希望把《说獒》作为本土代表作品之一进行收藏,他便产生了再画一次的念头,并命名为《说獒系列二》。

  虽然两个系列在表现形式、材质和装置方法上都一样,但内容有一定区别。

  “我原本打算深入思考藏獒问题的作品只画一次就够了,但这次的收藏机遇给了我创作系列二的动机。既然时代在发展变化,我的《说獒》也可以在旧作传承的基础上,加入一些新的元素。如果我画的系列一是关于獒的预言,系列二就是关于獒现在呈现出来的一些结果。”对此,次仁朗杰已然成竹在胸。

  朗顿.德珍的《拉萨一角》 与《蒙娜丽萨》

  与丈夫相比,朗顿.德珍言辞较少,性格温柔。她呢喃着讲述起自己小时候见到的一个梦幻般的场景:树上,挂着一撮一撮的羊毛,那是百姓一个一个地祈愿。它们被染成五颜六色,随风晃动。阳光穿过,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洒下千丝万缕彩虹。

  她曾用文字描述那个画面:“如同燃烧般的闪烁着让我难以计数的色彩,就像是把世间所有美丽的颜色一次性展现在了我的面前。”

  而八廓街,那里是拉萨最古老的城区,也是德珍从小玩耍的地方。当时间和空间发生了错位,儿时的各种记忆便格外动人起来。

  德珍沉醉于色彩,也更爱充满色彩的八廓街。

  2009年开始,她把这些童年的梦境和现实的街道结合在一起,完成了一系列对整个八廓街的绘制,取名《印象八廓》,《拉萨一角》便是其中之一。

  “蒙娜丽萨作为全世界都认识的一个名人,我想着借用她来宣传环保、宣传西藏文化。” 她的作品中,很多是表现女性题材的,其中有一个系列就是《蒙娜丽萨》。

  其实朗顿·德珍刚开始以蒙娜丽萨做素材时,一年最多画一幅,有时几年也不画,后来能画成系列却有一定的偶然因素。

  “一些国内外的博物馆、专家想要收藏我的作品,他们偶尔会指定我画一幅与蒙娜丽萨相关的主题。比如西藏是万水之源,他们就请我画了一幅《蒙娜丽萨与水》。”

  就这样,朗顿·德珍已经陆续完成8幅蒙娜丽萨系列。

  “我还有20多幅和蒙娜丽萨相关的草图,但主题都是女性与环保,时机到了都会慢慢画出来。”她笑着说。

  朗顿·德珍之所以选择环保主题,是因为自然生态与藏文化息息相关:“藏族人民对神山圣水的敬畏心本来也源于环保的理念,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不能随意破坏环境。”

  所以在朗顿·德珍的系列绘画里,除了人物,还加入了具有西藏特色的古建筑、风景、植物、动物等。

  自从2005年去新加坡参加《雪域画派作品展》之后,朗顿·德珍开始意识到,如果只站在自己熟悉的角度观察事物,会有很大局限性。

  “比如画《姐妹》,那么尼姑是不是姐妹?同样画街道,如果站在高处看,是否会很不一样?这些都是我重新思考的问题。”

  也许,朗顿·德珍的两段自诉文字最能表达她的所知、所感:“看着那些曾经的作品,把我自己都感动了,我发现我是那样炽烈地热爱着自己的民族和她创造的独特文化。”

  “我沉迷其中,用我全部的热情去表现这些,这当然是非常必要的,但对一个存在了几千年的文明来说,或许会显得过于形式和表象。于是我有了新的思考,那种粗犷的线条,斑斓的色彩、随性的结构所支撑的审美背后所蕴含的创造力究竟来自哪里?又会去向何处?也许我无法去解答,但我可以用我的绘画方式去理解、想象甚至是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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