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时”(Living Time)经历了漫长的筹备,是迄今为止安东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在亚洲最为全面的创作呈现。这场展览的39件雕塑作品贯穿了艺术家近40年创作生涯,多重意义与多条时间线索上的“身体”被并置于当下的时空,在这个海边的美术馆,以一种特别的姿态,重新激活空间与每一个进入空间者的“有生之时” ——让人们感知在这个时代,在这个时刻,拥有一座“身体”的体验。
对于葛姆雷而言,“‘有生之时’不是‘我的时间’,而是’你(观众)的时间’。所有的作品都是我使用物质的方式对世界提出的一个命题,它们与你们都是空间中的存在之物;你们在时空中穿行,被这些物质存在激发思考与感受,并以流动的‘有生之时’将作品补全”。
雕塑总是跨越时间的,正如葛姆雷孩提时代在大英博物馆看到了拉美西斯二世(Ramesses II)硕大的头颅、亚述时期的“拉玛苏”(Lamassu,即人面狮身双翼神兽),还有来自拉帕努伊岛(Rapa Nui,又称复活节岛)的玄武岩石像荷亚·哈卡纳奈(Hoa Hakananai’a,意指走失或被盗的朋友)。那些古老的沉静之物激活了他在某个当下的感触——“正是这样的经历使我成了一名雕塑家”。在他看来,雕塑是一个物质命题,是一种存在时空中的反射物,激活特定的时间与场域。
在英国利物浦的克罗斯比海滩长达2公里的范围内,我们依旧能遇见葛姆雷于1997年创造的《别处(》Another Place):他用自己的身体倒模,制成了100件高189cm、重约650kg的真人大小铸铁雕塑,然后将它们散落在这片海滩上。这些铁制的人形雕塑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生变化,表面被藤壶缓缓占据——有些已经完全布满藤壶——正渐渐地与自然融为一体。在昼夜与季节更替之间,“身体”随着每一次潮汐来临被淹没,消失在水平面之下。当它们并不在视线范围内时,是被投射在空旷海面上的记忆。时间像是不请自来的合作者,和艺术家一同“雕”与“塑”。葛姆雷说,这也许正是日本思想中所谓的“侘寂”概念,假人类之手造出的东西可以与自然和时间的造物相互交融,“我们要少一分执着,多一分通融”。
葛姆雷那些安置于田野或展览现场的“身体”,总给予场域不一样的能量,明明那般沉静,却牵扯出许多不可名状的叙事。此次“有生之时”展览虽然不在户外,却借助建筑的空间属性展开“涉及两个世界,或者说生活两面”的建构。
一个厅关于自然,以田园诗式的表达与有机世界对话。在介于公共空间与展厅之间的悬厅(5号厅)中,光线来自四面八方,落地窗让整个空间毫无阻碍地与美术馆外的蓝天、海岸线,甚至带着独特腥味的微风相通。从果实的形成到宇宙的扩张,悬浮着的《水果》和《身体》、落在地上的《大地》和《最终产品》——来自艺术家20世纪初期的“扩张系列”,以物质性的实体表达着艺术家有关生长与扩张的冥思。他通过在石膏倒模上添加木质支杆的方式,戏剧性地扩张身体的形态,以探讨身体的边界。这些支杆被架放在身体各部位的节点处,之后将所有支杆的外部末端连接起来,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连贯的表面,抑或人体的“第二皮肤”——那粗糙又布满擦伤的皮肤又像一颗种子的外皮,以或胎儿状的,或丰满的果实形态,呈现出内在的活力与生命的潜力。
另一个厅是人类建成的世界。35座“人体”雕塑是艺术家自1985年至今的创作,以7排5列的方式被刻意排成方阵,没有时间线索,不强加叙事。人们进入这里,仿佛闯入了一个处于紧张状态的身体内部。这是一个可以进入的、空心的内部,被葛姆雷比喻为“灵魂的健身房”,多元的“身体”在此排布。
在35具“身体”中,最早的《高原》与《隔膜》可以追溯到20世纪80—90年代,是艺术家“人体”雕塑形式的早期作品——他将作品想象为“容纳身体的外壳”,他自己的身形被具体地呈现,并被地球仪般垂直和水平的经纬线切割,就像笛卡儿坐标系中的X、Y、Z一样。到了21世纪前期,艺术家开始以数字扫描取代身体倒模,这使他能探索新的身体姿态,也让作品具备了建筑性和抽象性。他借鉴建筑原理“建造”出像素化的身体,将“身体空间呈现为实体存在”。
于是,两个展厅仿佛天然地构建了张力。在葛姆雷的理解中,身体是我们的第一个栖息之所;建筑的躯壳是我们的第二躯体,我们的身体存在于某个空间,某个空间也存在于我们的身体——在西海美术馆这具“身体”之中放置着葛姆雷的“身体”雕塑,与穿行其中的观众的“身体”形成互文;同时,当我们闭上眼睛,视觉感官消失之后,一切身体的边界消失,空间也湮灭了,我们成为这个广大自然的一部分。
正如梅洛·庞蒂强调具有灵性的身体不是感觉器官的组合——只有身与灵两者的合一,才是真实的知觉世界,他所提倡的那种从“心”到“眼”,让“心”向“眼”开放的、思索“身体”问题的基本方式,恰恰适合我们游走于葛姆雷的时空。
在展览之中,葛姆雷将所有“身体”雕塑的存在与姿态定义为“仪式”,而非“表演”,艺术是连接想象与现实的纽带。他与比利时编舞希迪·拉比·彻卡欧(Sidi Larbi Cherkaoui)自2005年起展开合作,至今已完成了六部优秀的作品。葛姆雷认为,回到现代,人们很可能直接在身体上绘画,身体就是最早的画布。通过舞蹈,绘有图画的身体便转化为雕塑。在本次展览“有生之时”的开幕式现场,艺术家邀请到舞者唐诗逸以“身体”的瞬间介入这个时空,舞蹈是一种最为强有力的表现形式,关于存在,关于活力,“通过他们(舞者)的行动,通过他们在时间中的存在,观众变得更加有本体感知,意识到自己在时空中的运动,让作品创作有了一种动态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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