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的味道

  赵淑华

  鲁迅先生将对美好童年的怀念投注在“社戏”里,我们也总有一些难以忘记的情和事,在某个清辉浮动的夜晚会突然想起。

  城市里待久了,每天用煤气、燃气做饭,也习以为常了。偶尔闻到柴火的味道,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儿时。

  那天,在寓居的宿舍楼上,站在阳台窗外看风景。都说秋天落叶多,在广东,春天也不例外。新发的叶子拼命地往外挤,旧的便成了落叶,随着春风飘舞了。台阶上、地上、草丛里,总是落叶满地,踏上去沙沙作响。周末,负责卫生的阿姨总喜欢用宽大的扫帚把他们拢在一起,像一个长方形的小山。路过的孩子们都喜欢踏上去跳一跳,随即一哄而散笑着跑开。

  傍晚的时候,阿姨用打火机把它们轻轻点燃,伴随着火苗“噼里啪啦”的响声,慢慢地几缕青烟腾空而起。火光映着阿姨的脸,似乎让人看到了曾经岁月的美好,也让我联想到侗族的篝火晚会。火,总还是温暖大过于可怖的。很快,枯叶在火的攻势下,慢慢地萎缩,消失,留下一地残灰。

  烟气四处飘转,在这黄昏时刻窜入鼻子,让我疑心这是故乡傍晚的炊烟,竟是母亲唤我回去吃饭的信号了。

  小时候,早早地,当我醒来时,家里已经寂静无声。知道母亲已经出门干活去了,揉揉眼睛,那个头发散乱的孩子没有洗脸,就三步两步地奔进厨房,踩着灶前的板凳,踮起脚尖,用细弱的身子趴在灶台上。左手按在灶台上支撑身子,右手拼命往前探,尽力揪住锅盖的尖,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锅盖掀开,拿起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慢慢地挪下灶台。坐在灶前的凳子上,看着灶膛里熄灭的灰,尝试着用手伸进去摸一摸,微微的热气,估摸着母亲已经出门两小时了。有时母亲会在灶膛里给我留下惊喜,是有独特标志的——火钳有三分之一的部分埋在灰里。多数时候灰里会扒出一个烤土豆或者烤红薯。我时常喜欢拿火钳翻一番,没准会像发现新大陆般欣喜。

  吃饱了,就跑去找邻家的孩子疯玩了。小时候,没有钟表,学会了通过灶膛残灰的温度判断时间,通过其颜色判断柴的类型、做饭的火候。

  炊烟陪伴着农家人的四季轮回,见证着农家人的喜怒哀乐。

  小时候对火钳又爱又恨,爱它总会给我带来惊喜,恨它调皮时成了母亲训诫的工具。母亲常说,生活就是该做的做,不该做的坚决不做。几年前回老家,看到那把火钳还静静地躺在灶前,老屋已经冷清了太久太久了。我和母亲开玩笑说要把它带回东莞,作为训诫儿子的“武器”,母亲笑笑说:“怕是用不上喽!”

  通过柴的颜色判断是木柴还是树叶,还是农作物的秸秆,就会知道母亲要煮什么饭。普通时节多是树叶和秸秆,只有过年时需要煮肉、蒸馒头,或是吃席办事,才把大木柴架起来,火烧得旺旺的,映红了农家人幸福的脸庞。

  童年时,母亲烧火,我总是喜欢依偎在她身旁,看着火花在灶膛里四溅,最后变为星星点点。闻着萝卜炖粉条的香味,伴随着玉米面和白萝卜的彩色搭配,伴随着红薯香糯的美味,伴随着玉米黄澄澄的苞衣……

  日子里仿佛开出了花。

  后来我读了初中,全家进了城里。父亲在城里承包了工程,母亲过去给工人们做饭。母亲把我和弟弟也带了过来,托人为我们找了学校,让我们在这里读书。每天早上等我起床准备吃早餐上学时,母亲已经蒸了两大笼馒头。馒头的雾气氤氲在她的脸旁,不管冬夏都是如此。做饭的炉子是用很大的汽油桶改装的,里面塞满了煤,巨大的鼓风机把煤球吹得红红的。母亲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笑靥如花。每次听到鼓风机的声音,我的心里就特别安定,因为那代表着母亲正在灶前忙碌。

  那段日子是我最难忘的。早起上学,中午放学回来帮母亲择菜,准备饭食,我做饭的水平也是在那个时候练起来的。以至于读大学的时候,同学们外出野炊,我成了“厨师长”。大家很惊讶读书多的女孩子竟然还会做饭,我在其中算是凤毛麟角的那一两个。那段日子的饭食也是最好的,母亲常说工人们干活辛苦,尽量让他们顿顿有肉吃。慢慢地我的个子也从小虾米变高了不少。母亲就这样忙碌了好几年。

  等我读高中了,家里在城里买了一个小院子,做饭也由煤气转成了天然气。高三时间忙碌,中午回去,母亲已经做好了饭,温度刚刚好下嘴。吃完就又赶回学校去了。冬夜下了夜自习骑车回家,冻得呼呼哈哈的,锅里总会热着一个馒头、一碟晚饭时特意留出来的热菜,还有一杯牛奶。被窝里已经装好了温暖的热水袋,吃饱了睡觉,安稳的一个个夜晚。

  读大学的日子,时常想念炊烟的味道。那时的长安大学城还是新建的。校园的对面总有很多田地,下雪的日子,偶尔会从哪里飘来一些炊烟,让我驻足停留,想起那段尘封的往事。

  工作后,来到了东莞,炊烟很少看到和闻到了。城市的节奏很快,每天忙于工作,做饭吃饭都成了奢侈。炊烟的味道慢慢遗忘了。

  2020 年,武汉疫情暴发。寒假时回到湖北的婆家,封村三个月,早已废弃的灶膛又重新启用。物资暂时没法转运的时候,烧柴火成了必备的首选。儿子也沉醉于烧火的乐趣,我成了“母亲”的角色,儿子成了当年的“我”。我和他讲述自己童年的趣事,讲李白杜甫白居易的故事,也讲陶渊明的隐居,爱人也分享自己童年的趣事,一家人在灶台前时常哈哈大笑。往往一顿饭坐下来,儿子的脸已经堪比大熊猫。

  如今,他还时常和我念叨起那段往事。疫情让我们回归自然,回归农村的快乐与淳朴。在农村的广阔天地,炊烟成了抚慰乡思与乡愁的寄托。

  如今,楼下的炊烟味让我再次想起那些往事。往事是回不去的历史,但值得铭记。

  童年时代,陪伴母亲看灶膛火花星星点点的场景,在时空无常的流变里不会再有了。只有当我望见母亲的白发时才想起这些,想起火花如何在灶膛中哗然飞起,“想起母亲脸上突然绽放的光泽,想起在这广大的人间,我唯一的母亲”。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愿童年的那缕炊烟,成为记忆天空里的风景。

  (作者单位:广东东莞市东城中学)

  责任编辑 晁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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