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逐长云,情系高铁

  • 来源:书屋
  • 关键字:高铁,结缘,铁路
  • 发布时间:2024-08-29 21:14

  张天明

  一辈子结缘铁路,情系高铁。

  从初中时第一次在溆浦看到未完成的湘黔铁路路基起,到现在九十五岁高龄,沈志云院士与铁路的情缘一辈子没有终止。当年,年轻的沈志云同时考取了清华大学、武汉大学和唐山工学院,他却坚定地选择了唐山工学院,因为当时唐山工学院“云集了国内外铁路专业知名专家学者,号称东方康奈尔”。从此,他开始了一辈子研究高铁理论、推动高铁实践的精彩人生。到苏联求学,创建牵引动力实验室,坚持和传播高速轮轨理论和实践,培养大批高铁理论人才,沈志云对于高铁的探索和热情,七十多年来,一直不曾稍减。即使成为资深院士后,到现在九十五岁高龄,在他的香樟沙龙里,有同行和学生来访,有媒体采访,沈志云院士谈论、思考的,仍然是高铁、高铁!

  沈志云曾就他的研究与世界高铁发展进程关键时间点的契合,作过回顾:

  1981年法国开始建高铁,“文革”后我第一次从峨眉走出国门,到英国剑桥大学参加本学科的国际会议。1989年德国开始建高铁,我开始建高速列车试验台。2008年我国建成第一条正式高铁,我开始组织高速列车运行中的跟踪测试,十五年没有中断,至今已经跟踪一亿多公里。我进入高铁技术的关键时间点与世界高铁发展的关键时间点如此吻合,只能说明天助余,余与高铁有缘。

  天助云云,是沈院士的谦虚。这种契合当然不是巧合,而是中国科学家具有世界性的视野,具有对于学科理论前沿和发展趋势的精准预测和深刻理解。

  科学的终极目的,就是探索未知世界,探索社会和自然的深层次规律。这种探索常常是极为艰难的。正如马克思所说,在科学的道路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可走,只有在那崎岖的小路上努力攀登的人,才有可能到达光辉的顶点。沈志云院士对于高铁理论和实践的探索,正因为一直在崎岖的小路上努力攀登不止,才有今天的收获。这个探索的过程,《我的高铁情缘:沈志云口述自传》一书中有较为翔实的记录。

  2006年,湖南教育出版社策划出版《20世纪中国科学口述史》丛书。这套丛书历经十二载,出版了五十四种,共五十六册。以“沈-赫-叶氏理论”享誉世界铁道科研领域,又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双院士”,沈志云院士理所当然入选。可是一开始没有想到的是,沈志云却坚辞不允,他说,与前辈科学家相比,自己的这一点成就不值一提。出版社没有放弃,一再做工作。直到2012年之后,沈志云才终于首肯。访谈的任务,自然便落到了我的身上,其中有一个特别的原因:沈志云是我的舅舅。

  我从小就对舅舅沈志云很熟悉。我知道他是留苏的副博士,曾受到毛主席的接见。他从苏联回来时,曾送给我们一架玩具飞机,这个飞机可以上发条绕圈旋转。想想那个年代,我们在幼儿园连饭都吃不饱,在灰色的童年记忆里却有一架苏联飞机在华丽丽地飞行,这带给我们多少美好的想象。我上大学时,他从欧洲带回一只铜塑的鸟给我,那鸟儿眼望苍穹,与正做着文学春秋大梦的我状态颇为契合。

  我也知道他是力学专家,平时言必称科学,话题不离铁路和技术,给人的印象是比较严肃和认真。但有一次在我家,他随意地躺在床上,用我那支玩具型的口琴,吹奏着优美的俄罗斯民歌。那轻松随意的小调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正式访谈时才发现,我其实对舅舅沈志云并不熟悉:对于他的学术经历、科学成就和为中国高铁发展所作出的重大贡献,所知寥寥。我很庆幸,那次访谈给了我一个很好的了解他的机会。到最后整理书稿时,我满怀着敬意,脑子里都是飞速驶过的高速列车的呼啸声。

  这本口述自传出版十余年来,在我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有这么两个画面:

  一个是一幅学者焚膏继晷、呕心沥血进行理论攻关的图景。在创建“沈-赫-叶氏理论”过程中,有一次他带足面包、香肠,渴了就买一点咖啡,五天五夜没有离开实验室,埋头钻研。在五天时间里,他完成了相当于平时几个月的工作量。1978年至1988年,是沈志云院士学术生涯中非常活跃、非常重要的十年。而“沈-赫-叶氏理论”的创建,就是这个十年的华彩乐段。国际轮轨蠕滑理论权威卡尔克教授评价该理论“是铁道车辆动力学中能够采用的最好的非线性蠕滑力模型,是铁道车辆系统动态仿真最适用的方法,是1983年世界蠕滑理论新发展的标志”,并将其归纳为三维弹性体滚动接触力学的四大理论之一。

  另一个画面则是奇妙的“蛇行”。从1988年开始,沈志云院士倾力领导建成牵引动力国家重点实验室。他主持研制成功的世界第二台机车车辆滚动振动试验台,是当时亚太地区最大、最复杂的,时速最高可达450公里。铁道部验收组评价称:“实验室在国家发展高速列车技术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可以说,沈志云领导的牵引动力国家重点实验室,是中国高铁发展道路上一块极有分量的、坚实的科学基石。其中有个极为关键的车辆滚动振动试验,如果成功出现“蛇行”,则代表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如果失败,就意味着花巨资建立起来的实验室和辛苦研制的设备就是一堆废铁,多年的研究付诸东流。在那一年的大年三十,在众人紧张而又期待的注视下,“蛇行”终于出现了。“蛇行了!蛇行了!”一片欢呼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实验大厅。

  中国高铁的发展,从发轫到今天的领先世界,可说是风风雨雨、是非不断。从沈志云时而平静、时而激昂的叙述中,我们仿佛看到一群致力于推动我国高铁发展的科学技术人员,顶着风雨、追逐着速度越来越快的车轮而前行的身影,沈院士是其中异常鲜明、凸显的一位。

  在后来的高速轮轨和磁悬浮问题上,对于各种有争议的问题,沈志云都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这是需要勇气的。而这份勇气则是来源于对于科学性的坚持,来源于对于真理的追求。直到现在,沈志云还一直不停地思考高铁的前沿问题,提出“高速列车耦合大系统动力学”,写文章向国家有关部门提建议,经常举行讲座畅谈高铁发展的最新设想和理论等,可谓老骥伏枥,探索不止。

  沈志云具有大科学家的纯粹和正直,也具有大科学家的谦逊和唯实精神。有媒体称他为“中国高铁之父”,他断然不予接受。他还曾专门就自己的一个“错误”作出纠正:“要检讨一个错误。直到最近我在介绍日本超导电动悬浮原理时,还在说是斥力悬浮。我现在才认识到这是错误的认识。我认为应当还是超导钉扎的作用,或者科学一点,是量子锁定。我主张大家都要开始学习一点量子力学。”

  沈志云还是著名的铁路高等教育家。从1952年投身高等教育起,他半个多世纪耕耘讲台,教书育人,特别善于通过科研活动培养人才。他创建、主持的牵引动力国家重点实验室,就是他从事科研和培养人才的最佳平台。他先后培养出来的三十多名硕士生、博士生、博士后人才,已经成为科技新秀,不少已成为国内外机车车辆动力学界的顶梁柱。

  胸怀祖国、勇于创新、严谨求实、甘于奉献、乐为人梯,等等,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所必须具备的基本精神。我从沈志云院士身上看到的,正是这些精神的综合。然而,这并非沈志云的全部。在他峨眉的家里,我还惊奇地发现:当年从口琴中流淌出来的音乐,正延续在钢琴的琴键上;他兴致勃勃地聊着和廖昌永、戴玉强等著名歌唱家的交往;地下室有一整套显然是经常使用的钳工工具,使人联想起他最初的专业——车辆修理;墙上亲笔撰写的联语、诗词,院子里的游泳池、乒乓球桌,还有一园子的青菜,无不彰显着沈志云的生命活力、健康心态和多样的生活情怀。特别是他对网络、数字影像等现代设备的娴熟操作,让你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追求科学,热爱生活,可以使人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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