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曲走出国门的杰出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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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08-29 21:15
郑延国
汪榕培是一位埋头苦干、卓有成效的翻译大家,特别以翻译中国戏曲见长。他翻译过汤显祖的多部剧本。此外,还翻译过《评弹精华》《昆曲精华》和《苏剧精华》,以及《长生殿》《一捧雪》《雷峰塔》《烂柯山》《墙头马上》《荆钗记》《琵琶记》《班昭》《十五贯》等二十多个演出本和五十多场折子戏,作为演出时打字幕用。翻译之广,翻译之勤,翻译之精,堪称中国戏曲走出国门的杰出推手矣。
在论及中国戏曲翻译时,先生提出了许多值得人们借鉴的理念。
第一,译者平时应当重视对英语词汇的积累和英语单词之间的细微差别,以及学会对诗歌意境的把握。这三点,对从事中国戏曲英译特别有帮助,尤其在进行韵体翻译时,可以很好地派上用场,能够使译文既押韵又自然,既达意又传神。
第二,译者选择中国戏曲作品翻译时,应当尽量选择跟自己的特点与爱好比较符合的作品。唯其如此,方可能使译出来的戏曲达到上乘。先生认为译者好比演员,有全能演员,也有本色演员,“出演跟演员本色性格比较符合的角色,观众看起来比较自然。有些译者尽管一辈子从事文学作品的翻译,数量不少,理解不错,文字也规范,但就是缺那么一点‘味道’,缺那么一点‘感情’,总是达不到最佳境界”。
第三,翻译一位戏曲家的作品,除了透彻理解他的作品之外,还应该知晓他的生平、生活环境和其他一切与他有关的资料。这样才可能感同身受,使译作比较传神。先生身体力行,当年为了译好汤显祖,他曾专程访问了汤显祖的故乡临川、汤显祖任职的地方遂昌,甚至还去了《牡丹亭》故事发生地南安和《邯郸记》故事发生地邯郸。
第四,译者一定要虚心向相关专家请教。比如先生翻译汤显祖作品时,曾积极参加“汤显祖研究会”“中国昆曲论坛”以及港澳地区的各种汤显祖研讨会,同时走访科研院所和高等学校的文学院,向专家咨询、讨教,以求了解更多的信息。
第五,应当确立一个结合实际的翻译标准。先生从类比的视角说明:“中国的山水画跟西方的油画是两种不同的艺术,是对客观世界的不同感受。语言艺术的作品也是如此,汉语的思维方式和语言表达习惯跟英语是存在差异的。在中国戏曲英译的时候,既要照顾中国人思维的特征,又要照顾西方人的语言表达习惯,在中间取得平衡。”基于此,先生主张戏曲翻译的标准应是“传神达意”,即“传神地达意”。究竟如何“传神地达意”,不同的译者会有不同的“意会”和“领悟”,不可能像尺子那样准确测量,兼以不同的译者各有自己不同的审美观,因此翻译出来的作品一定会各有千秋。
第六,在具体翻译过程中,应当讲究灵活的翻译方法。先生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对这一点进行了说明。比如先生翻译汤显祖的《牡丹亭》时,借用诗歌翻译用韵的方法,用韵文翻译原本押韵的戏曲唱词。孰料,“竟给自己套上了枷锁”。因为富有诗意的《牡丹亭》唱词,往往隐约地反映剧本的意思,特别是剧本中的二百七十六句集唐诗,直译的话往往会使读者不知所云。由于采取用韵的翻译方法,结果导致翻译时不仅“戴着镣铐跳舞”,而且还穿上了“紧身衣”(要把集唐诗跟剧情结合起来)和戴上了“金箍”(韵译)。耗时整整三年的《牡丹亭》翻译使先生领悟到,戏曲翻译一定要采用灵活的翻译方法,“能押韵就押,不能时就放弃,绝不过分勉强”。
汪榕培还以翻译汤显祖《南柯记》的下场诗为例,探讨了相关译法。该诗原文为:“春梦无心只似云,一灵今用戒香熏。不须看尽鱼龙戏,浮世纷纷蚁子群。”汪榕培的译文是:A fond spring dream is vain like floating clouds, / While Buddhist wisdoms cleanse one’s yearning heart. / In real life all the audience plays a part,/ In the busy world of madding crowds.”
显而易见,汪榕培运用了增字、减字、改变词序、转译、意译、换喻等方法进行移译,将一首古香古色的中国七绝诗转化成了一首生动活泼的英国“ABBA韵式”五音步抑扬格诗。如:以增字法译 “春梦”为a fond spring dream,译“只似云”为like floating clouds;以减字法译“无心”为vain;以改变词序法译“一灵今用戒香熏”为While Buddhist wisdoms cleanse one’s yearning heart,其中“一灵”换喻为one’s yearning heart,“戒香”意译为Buddhist wisdoms,“熏”转译为cleanse。又如以转译法译“不须看尽鱼龙戏”为In real life all the audience plays a part,译“浮世纷纷蚁子群”为In the busy world of madding crowds。先生认为,这些译法均运用了英语国家读者可以接受的语汇,从而比较成功地传达了原文的意境。如果逐字翻译,便会使译文索然无味,甚至难以理解。
第七,先生提出了“中国戏曲英译由谁来做”这样一个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有人认为,应该由译入语国家的译者做,比如莫言的作品之所以在国外得到认可,就是因为其作品多是外国人翻译的。又比如,《红楼梦》两个英译本颇受认可,一个是杨宪益、戴乃迭译本,一个是霍克斯译本,而普遍认为后者更受西方读者欢迎。先生认为“以读者接受论的标准,这种说法似乎有一定的道理,因为英语国家的译者在行文方面更符合西方读者的思维习惯,在语言的使用方面更贴近当前的读者使用习惯”。但先生觉得,翻译的成败不能一概而论,以国籍来判断,就戏曲翻译而论,特定译者的语言和文学修养是决定翻译水平的主要条件。中国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拥有胡适、林语堂和钱锺书等一批中英文俱佳的大师便是明证。“只有大师才能译出足以传世的翻译佳作。”不过先生亦认为,以译文更贴近原文意境而言,中国人的翻译或许会更理想;以译本更符合西方读者欣赏习惯而言,英语国家的人翻译或许会更灵活。正所谓:八仙过海,各有神通。
第八,应当重视翻译批评。从事翻译批评的人,自身一定要有足够的翻译实践经历,对翻译的整个运作过程了如指掌。这样才能“心平气和”地对译文进行实事求是、鞭辟入里的评论。不然的话,评论就会变得“根本不着边际”,批评者本人也就成了徒有虚名的“空头评论家”。
汪榕培先生,1964年本科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学院英语系,1967年硕士研究生毕业于复旦大学外文系,先后在大连外国语学院和苏州大学任教。2001年,“首届中国外语教授沙龙”在大连外国语学院举行。我有幸与会,于是和先生便有了一面之缘。先生的渊博学识和儒雅风度当时令我钦佩不已。岁月倥偬,一晃多年过去。日前和远方友人谈及先生,方才知道这位著名的中国戏曲翻译家已经乘鹤西行,惊诧之余,不禁扼腕叹息,翘首北望,挥泪的瞬间,不觉顿生疑惑:未来的中国戏曲英译,还会有先生这样的杰出人才出现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