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凌者值得原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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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10-27 10:56
程 飞
| 忍耐 |
当你身处某种状态时,很难设身处地去感受相反状态的滋味。具体而言,当你饱餐一顿时,很难想象饥肠辘辘的感受;同样地,当你拥有一位挚友时,也难以想象这个朋友有一天会变成你的敌人。
我买了一根两米长的充电线,这样可以舒适地躺在床上玩手机。无聊时,我打开社交媒体软件,在私信中发现了她的信息。我放大她的头像——她坐在车里,手上拿着一个水瓶,面露微笑。她是我中学时最好的朋友,我叫她“艾琳”。我没有打开那条信息。
某个夏天的傍晚,我在学校的一道石墙旁遇见了她。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在黑暗中抽烟,香烟的红光如我奶奶旧暖炉的电热条般忽明忽暗。她点燃打火机时,火焰照亮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看起来像弯弯的月亮。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轻声说道:“我喜欢你的夹克。”她说了声“谢谢”。从那时起,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多年以后,她为什么突然联系我?我咬着指甲,打开了那条信息。但我没有立刻阅读,而是将手机远远拿开,仿佛它会爆炸一般。我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可能的内容。也许她带来了好消息,也许是坏消息,可能有人去世了,也可能她自己已经不在人世,这条信息是她孩子或母亲发来的。或许是某件事触发了她的怀旧情绪。我记得她的一篇小说在学校的写作比赛中获奖,也许她想要写作建议。也许她在做销售,需要拉业绩,抑或这只是机器人发来的信息。我的手机屏幕渐渐变暗,映出了一个成年人的面孔。瞬间我意识到,我早已不再是那个14岁的女孩了。
某天午餐时间,艾琳指着一个红脸的高个子男孩说:“那是欧文,我喜欢他。”不久后,欧文在图书馆里对我说:“放学后你想和我一起玩吗?”但因为艾琳喜欢他,所以我拒绝了。那天下午,在美术课上,我正从一本关于埃及艺术的书上临摹十字架图案。就在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艾琳沉默不语。我尝试缓和气氛,说:“你的十字架画得很逼真。”但她没有回应,只是拿起她画了一半的作品,转身坐到了我后面的桌子上。随后,她示意其他女孩也过去。我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我顿时感觉自己被孤立,独自一人坐在漩涡中心。我对艾琳施展的这种奇怪的权力感到震惊,就像第一次看到大人用手指轻松捻灭蜡烛一样。
或许这是一个我不理解的玩笑,所以我只是傻笑,继续画我的十字架。但我感觉到艾琳指着我说:“她穿了垫肩吗?为什么她的肩膀那么宽?”所有人都笑了。我故意漫不经心地甩动着双腿。接着,艾琳踢了我的椅子,我转过身去,仿佛忘了她在那里。她嘲笑道:“为什么欧文会喜欢你?看看你的刘海,是谁剪的?一个傻瓜吗?”
我捂住耳朵,但她们的笑声仍然穿透了这道屏障。我听不清她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那些嘲笑的话语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我脸红得像火烧一样,仿佛有人拿着我卧室里的私人用品,在六点档新闻节目上一个接一个地展示。那天晚上,我没法集中注意力做作业。我时不时望向窗外,期待艾琳会来道歉,但她没有。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她一边抹润肤霜,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明天你们就会和好的。”真的吗?她转过身来,温柔地笑着说:“不要放在心上。”
此后,每当我在课堂上发言,艾琳就会学我说话时的口齿不清,低声嘲笑道:“这是谁家的蠢小孩?”尽管心里难受,但我没有放在心上。她在女更衣室里对我说:“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穿无袖上衣。”我感到深深的羞耻,但我没有放在心上。她在校车上讽刺我:“你的头发为什么这么油?买不起洗发水吗?”我的手因悲伤而发麻,但我强迫自己不要放在心上。我把刘海留长,开始和另一个受过欺负的女孩一起玩,即使我并不喜欢她,但这样至少比独自一人稍微好一点。我告诉自己,没关系,不要放在心上。
“耐心点,”妈妈在浴室的水池边帮我修剪刘海时说,“很快就会过去的。”听到“耐心”这个词,我突然有了一个计划:我会把所有痛苦压在心底,等到欺凌结束。要知道,我擅长等待,忍一忍并不难。
| 纠结 |
我解锁手机,再次看到那条信息,只有几行字。我像查看考试成绩单一样,快速扫了一眼,寻找诸如“高兴”或“不幸”的词语。突然,我感到一阵倦意袭来,这总是在我想逃避某事时发生。我耸着肩,嘴巴干涩。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第一句话开始,认真阅读。
我想起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约在了公园。我不想去,但不去的羞耻感比去的恐惧感更强烈,而我最难忍的就是这种自我羞耻。走之前,我拿了前门旁边的一把高尔夫伞。
艾琳选择的武器是她那双樱桃色的钢头靴。她企图踢我,我挥舞着高尔夫伞进行防御。当她的手朝我脸上袭来时,我心里一阵恍惚:“那是我曾经给她戴友谊手环的手,和我一起在厨房做披萨的手,给我涂指甲油的手。”打斗时,我们短暂地眼神交会。曾几何时,我会熬夜盯着那双眼睛,因为我想继续和她聊天。现在,那双眼睛却试图伤害我。
最终,一位女士牵着她的比格犬跑过来劝架。我心里担忧,我们会不会被送进感化院?我甚至想着能否请求分开关押。艾琳朝我吐了一口唾沫,说:“你不配!”这是我们之间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现在,她再次找我。她的信息写道:“对不起,我以前那么恶毒。你能原谅我吗?”
“这可真好。”我心里想。我开始回复:“嘿!没关系!那都过去很久了。”我心想,这是正确的做法。我继续打字:“当然,我原谅你。我从没想过那件事。”打完字后,我发现手掌上多出了红色的月牙形痕迹,那是我指甲掐出来的。我删除了那些文字。
| 面对 |
因为她的一句话,我直到32岁才敢在公众场合穿无袖上衣。我花了一年时间接受言语治疗来矫正口齿不清。如何衡量另一个人对你的影响?要么是毁了你的生活,要么无关痛痒。
真正的耻辱并不在于事情的发生或我没有维护自己的权利,而在于我误将耐心当作力量,把压抑视为平静。这是错误的解决方案。但现在,我可以选择不同的方式。
欺凌最严重的时候,我会躲在厕所隔间里独自吃午饭,假装自己是个回顾生活的成年人,能够对过去受过的委屈一笑置之。现在我真的已经是一名成年女性了,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压力——14岁的我期望现在的我为她挺身而出。
回到昏暗的卧室,在手机的微光下,我想起妈妈、外婆以及那些世代擅长减轻自己痛苦的女性。即使是艾琳,也在经历痛苦,她需要把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来减轻自己内心的痛苦。我开始好奇,她当时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此刻我只想替14岁的自己回复。“我绝不原谅你。”我输入这几个字,并按下发送键。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