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批评过“晒娃”父母吗？

　　高 琦

　　在互联网上分享自己为人父母的经历，意味着会不断地被人指责虚假宣传。有人把养育孩子说得异常可怕，“混乱、无聊、像噩梦一样”，好像它会让一切都变得更糟；还有人的育儿生活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轻轻松松就能达到预期，但却与许多人为人父母的经历相去甚远。

　　到底是心力交瘁的抱怨还是虚假的欢呼在争论中占主导地位，人们似乎无法达成一致。一些人认为，与从前的乐观氛围相比，如今对于母亲身份难题的讨论是一种倒退。还有人说，互联网曾经是妈妈们呈现真实生活的地方，直到最近，它才被“精挑细选、无视生活中苟且的照片”所淹没。不管怎样，这两种行为都是不负责任的。现实生活中有哪位母亲能符合“完美母亲”的形象呢？谁又会选择在一个对养育孩子持负面看法的环境里生孩子呢？

　　无论你认为互联网对育儿的看法是绝对的积极还是绝对的消极，都只能说明那是你注意到的内容，而不是实际情况。这就好比你买了一辆汽车，然后突然发现到处都是同一型号的车。如果你正在认真考虑要孩子，网上似乎便充斥着关于精疲力竭和体液紊乱的恐怖故事；当你因为育儿不堪重负时，网上却好像都是关于为人父母多么美好的颂歌。不过，这两种批评的矛头都指向了同一个问题：网上展现的育儿方式不切实际，这给现实生活中的人们带来了痛苦。

　　确切地说，这些批评者通常不会指责宝爸宝妈撒谎，而是指责他们的刻意忽略。分享高兴或低谷时刻是可以的，但同时展示事情的另一面或许会更好。堆积如山的脏盘子应该由宝宝“咯咯”的笑声和飞吻来平衡，反之亦然。这是对真实性的诉求。如果家长们能在网上提供更真实的育儿经历，那么人们在浏览这些内容时的感受就不会如此糟糕。

　　不过，人们到底期望看到什么样的育儿心得呢？据我观察，宝爸宝妈应该传达这样的信息——他们很幸福，但并不比任何人更幸福；他们也很痛苦，但也不至于痛苦到对自己的幸福视而不见。毫无疑问，我认为说谎不好，但同时我也认为应该控制把个人育儿经历当作模板的倾向。宝爸宝妈没有义务向陌生网友提供真实的生活记录，即使他们这样做了，批评的声音也不会停止。

　　我们不可能缩小现实世界与网络世界的育儿差距。网上分享的生活片段不足以概括真实生活的样子。宝爸宝妈“晒娃”的原因有很多，有人是为了逗乐，有人是为了记录美好时刻，还有人是在寻求同情或理解。对我来说，社交媒体是一种剪贴簿，我通过它与那些我可能永远不会互通电话的人保持松散的联系。我会分享自己写的文章、孩子的照片、我和孩子有趣的对话片段，还有我对于抚养一个人长大的思考。如果有网友对我没展示令人信服的宝妈行为感到沮丧，我的建议是别看了。如果你想从一张节日贺卡上了解做母亲的现实生活，你发现不了什么。你或许能在我的文章中发现我对为人父母的更深入的思考，但即使把所有这些放在一起，我公开分享的宝妈生活依旧遗漏了很多东西。

　　在提倡分享真实生活的过程中，许多网友开始了无端的挑剔。在这一点上，即使是那些靠母亲身份话题赚钱的网红宝妈们也没有得到公平对待。当然，我毫不怀疑，她们中有许多人都在为自己实际上并不使用的产品做推销，但有些针对她们的投诉确实都很莫名其妙。她们的房子总是很干净，孩子也总是可爱又乖巧，她们会在视频中谈论生活里遇到的困难。有意思的是，没有人会指责你在邀请客人来家里之前清理厨房台面，但如果你在网上直播之前这么做了，那就会被打上“虚假摆拍”的标签。难道向产后妈妈推销紧身裤，就一定要展示出私生活中不堪的一面吗？

　　有证据表明，在社交媒体上过于关注有关母亲角色的内容可能会对自身产生一系列负面影响。研究发现，对于热衷比较的母亲来说，社交媒体上几乎所有与育儿相关的内容都会让她们感觉不好。这些内容可以同时产生积极和消极的影响。例如，宝妈们认为，分享育儿和儿童发展常识的博主能给她们带来帮助，但同时，这些博主也更容易让宝妈们对自己的育儿能力感到沮丧。同样的网络内容会以不同的方式影响不同的人。看到积极的内容后，喜欢与他人比较的人会感觉更糟，而没有这种倾向的人则感觉更好。对宝妈们来说，与网红宝妈频繁互动，说明自我效能感较低；但对于第一次怀孕的女性来说，频繁互动反而说明自我效能感较高。换句话说，一个帖子给你的感觉与你自身有很大关系。

　　再高的透明度和真实性也不能让我们免于攀比，因为它不是社交媒体造成的，而是出自人类经验的多样性和不确定性。我们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环境和不同时间线抚养不同的孩子。对某个人具有安慰性的东西对另一个人来说也许是可怕的，对第三个人来说或许是令人愤怒的。

　　以我最小的女儿为例。说她“容易入睡”显然是轻描淡写的说法。我们从不需要为她做任何睡眠训练。没有婴儿床、摇篮，甚至没有襁褓都没关系，这孩子可以在任何地方睡觉，一睡就是几个小时。我们哄睡的例行程序就是，把她“扑通”一声放进婴儿床，然后走开。如果你正期待着第一个孩子的降生，这些信息可能会让你感到安慰和愉快，让你幻想为人父母的生活也许不那么艰难。但如果你现在有一个婴儿，每隔45分钟醒一次，刚刚想方设法费了一个小时才把孩子哄睡着，你看到我分享的内容是不是马上就火冒三丈了？我可以同时告诉你，我在女儿出生后不久就辞职了。我当时陷入了抑郁，花了很多年的时间，经历了许多失败的尝试，才摆脱困境。在那段时间里，我一直认为自己根本不适合为人母。对于紧张的准妈妈来说，这个信息可能会让她们感到不安；对于真正享受自己的生活并厌倦了别人同情的全职妈妈来说，这可能会让她们感到沮丧。最近，一位有两个三岁以下孩子的妈妈告诉我，我分享的内容让她在困难时期感受到了一点安慰。

　　以一种恰当的方式在网上分享个人的育儿经历实际上是很有难度的。在实际生活中，人们也经常搞砸。就像我至今仍然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在孕晚期提到睡眠问题时，旁人总是回答：“你现在就尽量多睡吧。孩子出生后你就睡不着了。”一个无法入睡的宝妈能提供什么有帮助的信息吗？你不可能像囤积冷冻千层面一样囤积睡眠。不过，即便这些建议毫无用处，也不意味着他们试图告诉我的事情就不真实。至少我们能知道，新手父母通常都缺少睡眠。

　　这种信息差导致在公共论坛上发布任何东西都有挨批的风险。人们无法保证在网上分享的育儿经验，既能让所有潜在的父母都从中得到恰当的教训，同时又可以让内容充满正能量；也无法确保每个挣扎或努力成长的家长都能在帖子内容中看到自己，得到安慰。只要我们对宝爸宝妈还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那么社交媒体上的每一条帖子都面临着上述危险。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