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何对最亲密的人下了狠手

  • 来源:方圆
  • 关键字:亲密,狠手,愤怒
  • 发布时间:2024-11-01 11:25

  文|方圆记者 陈星岚 通讯员 毛艺超

  张伟乘盯着熟睡的王荣珍,脑海里反复回想着睡前和王荣珍争吵的场景,没想到妻子要背叛自己,孩子也要过继给别人……他无法承受这样的变故发生,准备给王荣珍一点教训,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和不满

  “是公安局吗?我杀了我老婆,我要自首。”天还没亮,浙江省某地一治安岗亭突然出现一名穿着带血棉袄,头部有血迹的男子。

  担心自己得了重病

  在治安岗亭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这名男子拨打了报警电话,随后来到附近的花坛边呆坐着等待警察的到来。

  男子叫张伟乘,是一名木匠。张伟乘与妻子王荣珍都是河北人,2002年结婚后,育有三个子女。大女儿已经上大学,二女儿和小儿子在河北老家念书,由张伟乘的父母负责照顾起居。

  2013年,因为老家盖房子,他们家里有了负债。多年来,夫妻二人辗转在北京、内蒙古、山西等地打工,一边还债一边供子女上学 。

  2018年两人来到了浙江,张伟乘凭借多年做木工的经验找到了一份装修的工作,妻子则在饭店做起了服务员。他们租住在20平方米左右的出租房内,每逢节假日,张伟乘的孩子们就来浙江这边住,夫妻二人也能偶尔与子女们团聚。

  张伟乘和王荣珍的家人关系不好,结婚多年来很少走动。张伟乘性格比较木讷,不善言辞,但夫妻两人多年来关系总体还不错,平时张伟乘外出工作时,两人也会经常发消息互相分享日常。从2020年开始,张伟乘去外地工作了半年,回来后性格开始变得有些奇怪。他经常无缘无故发火,还怀疑自己有肝病,总对妻子说自己可能活不长了。

  面对张伟乘的说辞,一开始王荣珍没当回事,可张伟乘提及自己得了重病的次数越来越多,还时不时跑到附近医院门口徘徊,这让王荣珍也有些担心。为了打消疑虑,王荣珍带他到当地医院进行肝功能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说张伟乘的肝脏没有任何问题。

  张伟乘看过报告单后对检查结果并不相信。从此,张伟乘再说起担心有肝病时,王荣珍便不再理会他。渐渐地,张伟乘认为王荣珍不关心他,不带他看病,甚至开始怀疑王荣珍外面有人。

  张伟乘把他对王荣珍的不满对父亲讲了,可是他的父亲并不相信王荣珍外面有人,还说“我相信王荣珍不会做这样的事,你是不是想多了”。

  父亲的安慰并没有打消张伟乘的顾虑,与此同时,张伟乘认为几个孩子开始对自己十分冷淡,他跟孩子说话,经常得不到回应。他认为自己和孩子之间关系变得生疏,肯定是王荣珍在孩子面前说了他的坏话。

  张伟乘还了解到,王荣珍的姨父因为他自己的孩子早夭,对王荣珍的孩子十分疼爱。王荣珍的姨父在其亲戚中小有实力,有一次张伟乘听到王荣珍在和姨妈打电话的时候说,“姨妈和姨父要是也有个孩子就好了”,他就认为王荣珍有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姨父姨妈的想法。

  用榔头砸向妻子

  2023年1月27日,张伟乘再次给王荣珍发消息说自己得了绝症撑不下去了,让王荣珍有合适的对象就定了吧。王荣珍只感觉张伟乘的话莫名其妙,并没有过多在意。

  几天之后的2月15日晚上,张伟乘和王荣珍发生了严重的争吵,王荣珍在愤怒中说了不少气话,张伟乘感觉到自己的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当天晚上,王荣珍就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并没有把吵架的事放在心上。谁料,次日凌晨5点,正当王荣珍熟睡时,张伟乘突然醒来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盯着熟睡中的王荣珍,脑海里反复回想着睡前和王荣珍争吵的场景,他想着妻子和他吵架时说的话,还回想起自己多年以来在外面辛苦打工供养几个子女,如今没想到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妻子要背叛自己,孩子也要过继给别人……他无法承受这样的变故发生,准备给王荣珍一点教训,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和不满。

  张伟乘多年来有个习惯,每天下班回家后,喜欢把做木工用的榔头放在工具袋里,再把工具袋放在床下。此时,越想越气的张伟乘起身摸到床下的工具袋,从工具袋中拿出了一把榔头,缓缓地走到妻子身边。

  张伟乘用右手举起榔头对着王荣珍头部砸了下去。前两下他下手比较轻,第三下时,他手里的榔头重重地砸了下去,鲜血马上从王荣珍的头上流了下来。

  还在睡梦中的王荣珍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反应过来后,她一边呼喊着救命,一边伸手在床头柜上摸手机准备打电话。张伟乘见状马上伸手掐住了王荣珍的脖子,王荣珍狠狠地推了张伟乘几下想挣脱。张伟乘见王荣珍反抗又从床头柜上拿来日常生活所用的剪刀朝她右眼刺去,一连朝同一个位置刺了两三下。

  王荣珍倒在血泊里,张伟乘看到王荣珍血流不止,认为妻子一定活不了了。他赶紧穿上外套和鞋子惊慌失措地离开了家,而击打王荣珍用的榔头和剪刀都被他慌乱中丢在了床上。

  此时正是凌晨,张伟乘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上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刚才的情形。恢复理智的他想着自己杀了妻子,也没必要活着了。

  于是,他爬上了一处民房的三楼,想跳楼自杀。正准备跳时,他看见楼下有人走过,于是又胆怯地退了回来。见跳楼的方法行不通,他又走到了一间正在施工的平房里,从地上捡起一块砖狠狠地砸向自己的头部,血缓缓地流了下来,他想到等血流干自己就可以死了,就躺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谁知过了一会儿他又醒了过来,还发现血已经止住了。这时天也快亮了,眼见自杀失败的张伟乘决定前去治安岗亭打电话投案自首。

  很快,民警在张伟乘的带领下来到了他租住的房间。一进屋,只见屋内满是血迹,王荣珍躺在床上早已昏迷不醒,民警见状赶紧把王荣珍紧急送往医院治疗,并把张伟乘带回了派出所。

  经医院检查,王荣珍被诊断为重度开放性颅脑损伤、右眼损伤以及其他几处伤。其受伤程度已构成2处重伤二级。

  在派出所内,张伟乘对自己的行为完全供认不讳,且认罪态度良好。承办人发现他在和民警的对话中,语言状态有些异常,便申请对他进行精神状况鉴定。

  经鉴定,张伟乘涉案时为妄想性障碍,具有限定刑事责任能力。根据刑法第18条第三款规定:“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但是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所谓“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能力”,是指精神病人在实施危害社会的行为时,由于精神障碍,致使其辨认能力减弱,控制能力下降。这种精神病人一般包括以下两类:一是处于早期或部分缓解期的精神病人;二是某些非精神病性精神障碍人。这类精神病人在实施危害社会的行为时,一方面具有一定的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因此应当承担刑事责任;另一方面,其辨认能力或者控制能力又因精神疾病而受到明显削弱,所以在追究刑事责任时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

  2023年2月17日,张伟乘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同年2月20日,因对其刑事责任能力鉴定停止计算羁押期限,同年4月11日恢复计算羁押期限至同年4月15日,经检察院批准,于同年4月20日被依法逮捕。

  检察官王源在办理该案时,接到了被害人王荣珍打来的电话。王荣珍也得知了丈夫精神状态异常的情况,希望能争取从宽处理。王荣珍说:“我们结婚20多年了,他从来没有打过我,如果不是生病,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其实,我们这几年早就注意到他精神方面有些异常,只是一直没有重视。”

  承办人向王荣珍告知了权利义务,告知有权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要求赔偿。她拒绝了,她还提出希望能从轻处理,希望张伟乘能早日出狱回归家庭。

  在对此案提起公诉的罪名进行确定时,王源经过了一番思考,最终将公安机关移送的故意伤害罪改为了故意杀人罪。王源考量的原因有以下几点:第一,从使用的工具来看,张伟乘选取的工具是剪刀和铁锤,危险性比较高,有极大的致命性;第二,从攻击的部位来看,张伟乘使用危险性极高的2种工具多次击打被害人头面部等关键部位,从攻击次数和强度看有不管不顾的情况;第三,从造成的结果来看,现场床单和枕头上的大量血迹能够证实被害人出血量很大,且被害人住院时候意识已经不清,经法医检测头面部有很多大小不一呈圆弧形的伤痕,很明显是用榔头击打导致的,且构成2处重伤二级。

  根据其他邻居的口述,张伟乘和妻子并没有经常发生冲突的情况。王源分析其犯罪的原因后,将其归咎于他的心理疾病。

  2023年8月31日,检察机关对此案提起公诉。检察机关认为,对张伟乘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鉴于张伟乘系犯罪未遂,案发时系限定刑事责任能力,系自首,自愿认罪认罚,建议对其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张伟乘对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罪名及量刑建议均无异议,在开庭审理过程中亦无异议。

  2023年12月27日,法院对该案依法宣判,根据被告人张伟乘的犯罪事实、情节、性质及对社会的危害程度,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32条、第23条、第18条第三款、第67条第一款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15条之规定,以被告人张伟乘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有期徒刑八年。

  为什么张伟乘会把负面的情绪发泄到妻子身上?为此,《方圆》记者采访了最高人民检察院控告申诉检察咨询专家库成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胡梅。胡梅说:“从张伟乘和妻子之间的相处中可以看出,张伟乘在情感上十分依赖王荣珍,当他把全部注意力投射到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如果王荣珍在某种极端的情况下说出极端的话,对他来说是个严重的打击。同时,张伟乘长期从事单一工作,且人际交往不太宽泛,导致他对很多事物的认知都相对狭隘,无法从更灵活的角度全面地认识事物,在情绪出现异常的时候,对情绪失去调控能力的他很容易在极端的情绪状态下产生极端的行为。”

  “他动手的主要原因是心理疾病,如果在他作案之前能够对其心理疾病加以疏导和治疗,应该不会酿成这样的惨剧。”王源告诉《方圆》记者。

  检察机关启动司法救助

  案件办结后,王源对王荣珍的生活情况也作了进一步了解。2023年3月和7月,王荣珍作了两次脑部手术。为了凑足手术费用,一家人还借了10万元外债。张伟乘的父母在王荣珍受伤康复的这段时间里对她悉心照顾,但没了收入来源,王荣珍的康复费用以及三个孩子的学费只能依靠张伟乘的父母种地维持生活。身体在恢复期的王荣珍晚上会经常失眠,感到害怕,还需要大量服药。 2024年2月,检察机关考虑到王荣珍一家的困难情况,为他们申请了司法救助。

  2024年8月,检察机关对此案被害人王荣珍的情况进行了回访。目前,王荣珍的伤势恢复不错,虽然眼睛看东西还有一些模糊,但已经能够正常生活,与此同时,王荣珍也在尽力找工作,争取能有一些收入,目前上大学的女儿已经申请勤工俭学,帮助家里减轻负担。

  很多人可能无法理解王荣珍谅解丈夫的做法。对于这个问题,胡梅告诉《方圆》记者:“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不难理解王荣珍对丈夫的谅解。首先,这对夫妻已经在一起生活多年,妻子在多年和丈夫的朝夕相处中,一定会对丈夫的情感和行为有了很深的了解,因此站在她的角度能对丈夫在极端情况下做出的这类极端行为表示谅解并不奇怪。”在对一些案件的分析中,如果结合当事人的生活状况和个人状况,就能够理解他们当时做出的选择。 (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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