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朝圣路上的那些“花儿”

  两支队伍狭路相逢,一个队员因为紧张忘词过多,现场一片鸦雀无声,这激起了全体朝山队员的愤慨和恐惧,当场将他拉出施以重重的鞭刑……

  一场比斗引起的锣鼓炮火几乎把老爷山都震塌了,至于是否会惊扰了神佛,那都顾及不到了……

  进庄道路的树上,常挂有一个羊头,以警告过路人不要大声地在这里唱“花儿”,唱了便要罚你一只羊。

  农历六月,是湟水谷地最神圣激情的时节,各地十几支参加“朝山会”的队伍浩浩荡荡行进在拜谒的山路上。几百年来,湟水人庄严地传承着关于“朝山会”的种种仪轨,因为他们相信,谷地里几乎每座山巅都栖息着伟大的神佛,而朝山之路,会使他们有幸被神光覆盖……

  如果说“朝山会”构建起了湟水人有序的信仰观念,那么同样盛开在这个季节的“花儿会”(集体联唱山歌--‘花儿’的民俗竞赛活动),则释放出湟水人无比热情、自由的天性。“花儿会”往往和“朝山会”一起举办,百姓可以一边唱“花儿”一边爬上山顶参加朝圣,也可以成百上千人一起相约到后山树林里组成一场“花儿会”的欢潮。在湟水人的心目中,唱“花儿”与拜神仙是两不误的,庄严的朝圣之旅,因“花儿”而变得浪漫、瑰丽。

  在湟水地区,人们将中国传统庙会演变成了一种隆重的对大山进行朝拜的仪式--“朝山会”。它源起于先民朝敬山岳的一种古朴活动,在长久的流传中,这种单纯的原始崇拜活动又逐渐包容了道教、佛教等宗教色彩,以及夹杂“花儿”演唱、杂技表演等丰富多彩的民俗项目,发展至今,“朝山会”已经成为湟水地区多民族参与的最盛大的民俗现象。每年的农历六月初六,湟中、乐都、平安、湟源、大通等地都会有固定的十八支朝山队伍,浩浩荡荡地揭开朝山会的序幕,这其中,尤以大通老爷山的“朝山会”,以其400年的古老传承和最宏大壮观的规模将“朝山会”推到了巅峰……

  农历六月初一这一天,大通老爷山的“朝山会”就正式进入了倒计时阶段,大通县城关镇、衙门庄、庙沟、新城、大煤洞、小煤洞、代同庄、上柴家堡、下柴家堡等地的十几支朝山队伍都要在这一天进行队员的最后确定,每支队伍约在200人左右,均为男性。一旦正式成为朝山会成员,就意味着被神的光芒所笼罩,他们早晚必须用柏香熏身(以示净身),还必须忌口,不能吃葱、韭、蒜、肉等,并规定从初三开始一律到会统一吃饭,以免有人破戒,如果有人胆敢破坏戒规或者做了不善的事,就要在帽子上插签记过。在初一或者初三这一天,还有一件更为神圣的事要完成,朝山会的众头目们须在凌晨时分到老爷山上的三官庙去升“幡”。“幡”是朝山会中最重要的一件圣物,它由一整匹黄绸做成,上半部为筒裙状,下半部为碎条状,每个长条末尾拴上一个虎头铃,然后用长杆挑起来。头目们把“幡”吊在空中,然后再使劲扯拉升“幡”绳,只听得“呛哪哪”一阵铜铃响,幡的下半部坠着铜铃的长条,借助风力互相缠绕,结成层层叠叠的疙瘩,怎么解也解不开,这就叫成功升“幡”,为“朝山会”开了个好头。

  随后的几天,还要进行紧张的朝山队形编排训练和“行香”活动。“行香”相当于一次带妆演习,编排好的队伍到各村各镇去亮相,所到之处都会受到人们热情而虔诚的迎接。他们在自家门口摆上香案供桌,点燃香蜡明灯,并尽己所能地给朝山队献上财物,也有的献彩旗、彩伞、香包或馍馍、茶水、红枣、糖果等物。而朝山队员则排成长长的两行,高唱“佛号”,祈求佛祖保佑人们吉祥平安,以此答谢跪拜的迎接者。

  到了初六这天,朝山的吉日便真正到来。十几支朝山队伍庄严开拔,肃穆地走向老爷山顶,每支队伍都华贵而整齐: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对绣有龙凤的开路旗,其次是两对执熏炉的人走在队伍两边,熏炉里面飘出的桑烟经久不散,熏去了朝山路上的不洁之气;紧跟其后的是幡,再之后是“无量佛”的左右护法,由4位老者扮成。走在他们之后的二三十人执着无比华丽的“襁子”和“罩子”。“襁子”是一种长形旗帜,“罩子”是由黄绸子缝制的伞形遮阳物,最华美的“罩子”用孔雀翎毛做成,在朝山队伍中格外耀目。走在“罩子”两旁的是包括唢呐、大喇叭、玉笛、玉箫、铜鼓、大钹等乐器在内的各种吹奏和打击乐队。另外,在朝山队伍的前后左右,还有8名身穿大红绸褂子的炮手,他们不断点炮助威,将队伍的浩荡声势传至四方……朝山队伍所经沿途,行人均虔诚让路,并驻足祷告。最后,十几支队伍都在老爷山顶汇合,数千人焚香烧幡共同祈福,那一刻,鼓乐炮声撼动了天地,传达着人们对神无尽的敬仰。

  有意思的是,在朝山的过程中,如果有两支队伍狭路相逢,那么双方就要展开一番“较量”:双方各跪成两行,以接龙的方式高唱“佛号”,这队的一人唱完,那队马上有人接起唱,如果哪队出现了忘词、嗓哑、结舌的人,这支队伍就算落败。据说有一年,一个队员因为紧张忘词过多,现场一片鸦雀无声,似乎灾难即将降临,这激起了全体朝山队员的愤慨和恐惧,当场将他拉出施以重重的鞭刑……比完唱佛号,还要比谁的乐器演奏声音大,于是一场比斗引起的锣鼓炮火几乎把老爷山都震塌了……

  据说,“花儿”的故乡就是湟水谷地。这种风行于青海、甘肃、宁夏、新疆等西北地区的独特的山歌形式,正是由生活在湟水谷地的汉、藏、回、蒙、撒拉、土族等多民族人民共同创造并流传开的。

  “花儿”产生的初衷,是为了表达男女之间的火热爱情,在旧社会,由于封建婚姻制度的束缚,无数青年男女得不到婚姻上的自由,于是,人们便创造出“花儿”这一表达方式,旨在破除旧约,唱出对爱情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在随后的发展过程中,“花儿”的内容越发丰富无边,主题多是围绕自由二字在纵情抒发。由于“花儿”的唱词大都犀利且奔放大胆,因此自产生之初就伴随着很多禁忌和古怪的风俗旧约--有一句湟水俗语这样说:“花儿不进家,进家人笑话”。于是,不让进家门的“花儿”便被人们称为“野曲儿”。为了区分,春节期间演唱的“社火”词和婚庆宴席曲则被称为“家曲儿”。成为“野曲儿”的“花儿”,只准在山野里、崎岖的羊肠小径上、田地间和森林里唱,谁要是敢在家庭和庄子里唱“花儿”,会受到人们的严厉斥责。据说过去在西宁周边进庄道路的树上,常挂有一个羊头,以警告过路人不要大声地在这里唱“花儿”,唱了便要罚你一只羊。有趣的是,这个风俗也被“如实”唱进了“花儿”里:花椒的树树上你甭上,上去时刺桠儿挂哩;进去了庄子里你甭唱,唱了时老汉们骂哩……

  通常,涉及到爱情的“花儿”,被限制得更为严格:如果是和父母在一起,哪怕身处野外也是不能唱的;如果是男子身处野外,父母不在场,只有父亲同辈者则能唱;如果是女子身处野外,身旁只有母亲,而无父亲同辈者则能唱。另外,男子不能在有自己姐妹的场合里唱;女子不能在有自己兄弟的场合里唱。这些习俗虽然在今天已经大都淡化,但它却在“花儿”的流传过程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尽管有如此多的禁忌,但“花儿”的流传依然随着时间越来越旺盛。唱“花儿”的人,年纪大都在十五六岁到三四十岁之间。这个年纪男女正处于生命中最富热情的黄金时段,他们无所顾忌、热情而不羞怯,正是“花儿”延续的主动力。唱“花儿”的时间,则以春夏两季最适宜,尤其是在夏风熏来的时节,“花儿”的歌声就会在湟水谷地的平川、山坡、河面和林间起伏如波。因此也就产生了另一种无比多情的民俗活动--“花儿会”。即人们利用农事间歇之际,举行的一种集体自发联唱“花儿”的歌咏竞赛活动。“花儿会”的规模有大有小,小则数千人集会,大则数万人,通常是由很多演唱小组组合起来参加竞赛,演唱时并不是一组唱,大家听,而是各组同时进行。各唱各的,各有各的听众,互不相扰。同时,各小组会有意识地寻找其他小组去对唱。这种对唱也并不是一问一答地互相刁难,而是在同一主题下,一组一首的轮番演唱。但这其实暗含了一种比赛意味在内,如果哪一组唱的“花儿”多,对得巧,哪一组就被公认是“把式”(好唱家)。

  “花儿会”的演唱时间也有长有短,有的只一两天,有的则连续四、五天不散。时间一般选在六月初六、六月十五、端午、四月初八等,也有定于正月十五、二月初二的。湟水谷地“花儿会”的地点,一般也是固定不变的。比如在大通县的老爷山、乐都的瞿昙寺、互助县的丹麻滩和西宁市的凤凰山等地。这些“花儿会”,常常也属于当地“朝山会”的一部分,人们唱着“花儿”,蜿蜒行进在朝圣的山路上,湟水人那瑰丽而热情的天性,把朝拜神佛都变成了一件浪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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