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生命都有典故

　　伟大的作家，会让他笔下的人物如现实人生一样各有精彩，让每个生命都有典故，当你温柔长久地注视，就能看见智能儿的风情，和彩云的风骨

　　文｜江岸

　　《红楼梦》里最受读者关注的角色，其实并不多。那些着墨不多的小人物更是不容易引起关注。雨中“画蔷”的龄官让很多人难忘，但我总觉得龄官的言行更接近行为艺术，反而是另一些小人物，让我有过悲悯和遐想。比如水月庵的小尼姑智能儿，还有，爱上了贾环的彩云。

　　很少有人给智能儿以长久的、温柔一点的注视。在很多人眼中，这不过是个糊涂女孩子，不聪明也不自重。她甚至像个祸水，加速了秦钟的死亡速度。可是，智能儿真的就是这么简单吗？

　　作为净虚的徒弟，“智能儿自幼在贾府走动，无人不识，也常和宝玉、秦钟玩笑。”智能儿给宝玉、秦钟倒茶，两个人都说：“给我。”智能儿抿嘴笑道：“一碗茶也争，我难道手里有蜜？”--智能儿的一笑一语之生动妩媚，如在眼前。

　　早在此次秦可卿丧事之前，秦钟与智能儿已相恋。此时，秦钟去寻智能儿时，在后面房内，她在独自洗茶碗。这个场景基本上概括了智能儿的日常生活，青灯古佛、粗茶淡饭，和做不完的活儿。她的师傅净虚贪财狡诈，老奸巨猾，能给她的关怀和爱想必极为有限。

　　秦钟来了，却并不是要拯救她脱离苦海，他渴望的，只是她的美貌、她的身体。对很多男人来说，感情的承诺，是为了换取性的满足，但对很多女人来说，却是以性，来换取爱情的承诺。男女间这样的错位，几千年里都在延续。

　　秦钟临死前，惦记的事情，包括家中无人掌管的家务，父母留下的三四千两银子，最后，他才想起智能儿“尚无下落”，百般求告鬼判。这一段让人心酸，却不是为了即将离世的秦钟，而是命运凄凉的智能儿，此时的她，早已堙没在文字和人世间。

　　让我难忘的还有彩云。这个人物，很容易被读者疏漏，就连她的名字，都在各种版本的《红楼梦》里一时叫彩霞，一时叫彩云，并不重要。但她却是贾府里，唯一一个爱贾环的女孩。

　　第二十三回里宝玉去见父亲，遇见金钏、彩云等丫鬟，调皮大胆的金钏拉住他调笑，而彩云却替宝玉解围，“人家心里正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趁着这会子喜欢，快进去吧。”彩云的聪明善良、善解人意跃然纸上。

　　对于“神采飘逸”、善良可爱的宝玉，彩云只是淡淡的，她的眼睛，只看着众人眼中“人物萎琐”的贾环。作为王夫人的心腹大丫头，她不是不知道赵姨娘、贾环母子被人厌憎的卑贱地位，但她仍旧竭尽所能暗自关照她们母子，甚至不惜犯险偷了玫瑰露送给他们，而在东窗事发之后，却又一力承担，毫不退缩，让众人“都诧异她竟这样有肝胆”，可惜她错将这样有情有义的肝胆托付给了无情又狭隘的贾环。她的柔情和苦心就像那来之不易的玫瑰露一样，随着泪水顺水而去。

　　第七十二回“来旺妇倚势霸成亲”里，旺儿之子酗酒赌博，相貌丑陋，旺儿媳妇却要强娶彩霞（云），赵姨娘尚且四下里托人求情，贾环却认为彩云不过是个丫头，“她去了，将来自然还有好的。”--聪明善良、一往情深的彩云就是爱上了这么个人！

　　当全世界都鄙视她身边的那个人时，她还是坚定地站在他那一边。这坚如磐石的信任与爱，也许伟大可敬，也许疯狂可怜。很不幸，现实中后者的比率要高的多。

　　伟大的作家，会让他笔下的人物如现实人生一样各有精彩，让每个生命都有典故，每个人都各具风骨，只要你肯，温柔长久地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