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件针织衬了欧根纱的连衣裙呢？很久没见你穿过了。”拉娜没头没脑地问。
“哪一件？”苏丝唐很迷惘。
“就是那件啊，针织上衣衬了欧根纱的裙子，灰色的，有一年的圣诞节我跟你一起买的。那天冷得要命，申屠出了差，我还是特地推掉了圣诞大餐陪你的…”拉娜滔滔不绝。
拉娜平时的记性真的非常一般，曾经在一个月里四次跟同一位邻居打招呼说“你是新搬进来的吧”，唯独关于逛街的记忆，历久弥新，永不磨灭，堪比美剧《生活大爆炸》里的天才科学家Sheldon：“从我断奶那天起，我就从没忘记过任何事情——那是个星期二，下着毛毛雨……”
“……结果呢，逛完街我们只在路边小店吃了碗牛肉面！圣诞节啊！”拉娜越说越气愤。
“牛肉面，嗯，牛肉…”苏丝的思绪被带着跑了二里地。
拉娜暴喝：“我问的是裙子！”
“噢！”苏丝苦苦思索，终于眼睛一亮，“是那件连帽的？”
“瞧瞧你的脑子！”拉娜满脸的怒其不争，“连帽的那件是前年秋天我们在香港买的啊！那天下雨，每个购物袋外面都另外套了胶袋，这你都能忘了？我说的那一件是……”针织，欧根纱，不同的灰，令人遗憾的牛肉面……她更详尽地描述了一遍。
苏丝唐就此陷入了失忆的无限愁闷之中，任她想破脑袋也没能把这件衣服从她的衣橱或记忆里给拽出来。
男人们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这么热衷于谈论衣服，在苏丝看来这就是他们还没有进化完全的表现。哪有比衣服更加安全、无害、推陈出新、稳定地带来喜悦又蕴含了世间一切道理的话题呢？
比方说对于近期跟申屠的关系，苏丝就觉得无从说起，只能回到衣服上来：“就像我那件从苏黎世买回来的超重工的华丽裙子，穿不了，可又是太好看的一件，下不了决心送人。”但凡是女性朋友，没有不在瞬间心领神会的。
拉娜也有不愿意提的事。她擅长赞美的美国男友Joe回国休长假，来电话的次数明显在减少，并且在为数不多的通话里还好几次热情洋溢地提到一个意大利女孩。圣诞节他们一起吃了顿饭，是那女孩亲手做的，“你真应该尝尝她的意大利面，完全无法形容的好吃——简直可以说是性感！”
拉娜胃里一阵搅动。受英文水平跟国际礼仪的双重限制，她没能掷地有声地应对，为此郁闷得不行，从此拒绝谈论Joe和一切西方人，但是对来自西方的服装，她倒是照常扫货，并没有显出应有的敌意：“我向来是对人不对物的，衣服是无辜的啊！尤其是漂亮的衣服。”
有些话题过于虚空，有些令人伤心，有些话题使她们突然无话可说，一起头就走进了死胡同，所以她们谈论衣服，在这个问题上，一切女人都是知音——尽管博尔赫斯说过：“我们避而不谈的那些东西像极了我们自己。”
这话稍微有点让人不安，但相比之下，新一季的设计普遍乏善可陈带来的痛苦更为深刻。
踏进梅龙镇的时候拉娜上下打量了一下苏丝，“你今天穿得很不错啊。”
苏丝也愉快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简单的羊绒毛衣底下一条洒花及地长裙，搭一条大得像一床小被子的厚棒针围巾，裙子的颜色在苏丝的衣服里算相当明媚——还没来得及谦虚两句，拉娜又补上一句：“可是没有你想不起来的那条裙子好看。还有，你跟那个中年印度妇女撞衫啦！”
要怎么说才能让男人明白呢？如果没有这样的朋友跟这样的对话，日子是难以为继的。
撰文 苏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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