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 刚柔并济的烟火人间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佛山,小悦悦事件,粤剧
  • 发布时间:2012-01-31 17:06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有一种地方,你在那里生活了几年,就把它当成是土生土长的故乡。佛山就是这样的城市。如同北国的大雁在寒冬迁徙,在暖春来临之前,它们都没有打算过要出发。

  小时候,我问母亲,佛山既无佛也无山,为何叫佛山,为何叫禅城?

  母亲告诉我,那源于唐代贞观二年。曾有居民在塔坡岗上掘获三尊小铜佛像,人们认为这里是佛家之山,于是取名“佛山”。后来这里渐渐成为珠江三角洲的佛教中心,故又称禅城。

  如果不是新闻铺天盖地报道小悦悦事件,我想我和母亲不会重新回顾初到佛山的那些日子。

  那是1988年的夏天,当年外嫁的母亲带着我,跟随父亲第一次踏上佛山这片土地。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车站,我们心里充满的是对老家的眷恋和对异乡的排斥。那年,刚满23岁的母亲抱着我,风尘仆仆的父亲提着大大的旅行袋和笨重的行李箱在前面带路,小小的我趴在她的肩上衣服里都是咸湿的汗味。走了很久都没找着路,父亲让疲累的母亲休息一会,自己去买些水。

  那时的祖庙路还没有翻修完,地上坑坑洼洼的都是泥浆和石头。不懂事的我也许是饿急了,随手抓起一块小石头就往嘴里塞。母亲慌了抱起我猛把嘴里的石头往外挖。我被呛得衣服上都是口水,妈妈难过得满眼泪花。父亲这时过了马路,沉默地捡起地上已经脏了的馒头,慢慢地吹干净上面沾上的灰尘,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我的嘴里。然后拿出一袋食物给母亲,说:“快吃吧,别饿着。刚刚去对面找不着便宜的水买,是庙里的一位师傅给的井水和包子。”母亲她端着碗的手有点晃,嚼几口馒头又抬头看看川流不息的人潮,眼睛里蒙了一层水汽……

  事隔多年,时光流转,家业也逐渐随城市的繁华而兴旺起来。一座城市有了曲折的心境作为铺垫,便不会再觉得它单薄。每当我们路过祖庙路,总可以捕捉到它经年散发的沧桑气息,过去仿佛还历历在目。“其实佛山人很朴实善良,要不然那时候刚来的我们不认路也没地方落脚,没有别人帮助,怎么安顿下来呢?”“其实我觉得佛山没什么变化呀。”母亲牵着我的手,看着祖庙路若有所思地说。

  游园惊梦梨园曲调

  在这座南方小城,人们喜欢饭后散步,它是一种与自然对话的简单方式。

  禅城在我的回忆里,是母亲牵着我的小手散步在黄昏的街道。露天的晚饭、邻里的问候,还有那些傍晚时分隐隐约约回荡着悠悠的琵琶、锣鼓、二胡声,汇成记忆的影像。

  母亲喜爱听粤曲,其中很大原因缘于禅城是粤剧之乡。盛装歌唱的戏剧就像是这座城古老的背景伴乐,诠释着禅城人的喜怒哀乐。但凡被赋予了长远历史的事物,总是有着独特气质——就像粤剧。明末清初,弋阳腔、昆腔传入广东。清代咸丰、道光年间,广东本地班在演出中以“梆簧”作为基本曲调,逐渐形成粤剧。后来粤剧走进寻常百姓家,不止在喧闹的庙会才会有演出。

  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唱剧人的背后,俯首一拾全是故事。犹记得有次和母亲去听红线女的粤曲,在后场我遇见了一位男扮女装的演员。他叫林培,30来岁,身材纤细,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在他卸妆期间,我听他口述了入行的故事。那时候因为家境贫困,他被家人送到粤剧班里当学徒。老班主见他男生女相,说话细声细气,有当旦角的潜质,就爽快地收下了他。

  唱戏是竞争激烈、更新换代频繁的行业,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他二十几年如一日地晨练,每天早上准时5:00起来压腿和练嗓子,训练几个小时就去跑步蓄气。年幼的记忆里除了练功,就只有老班主威严的面容、训练时冰冷的戒尺。直到28岁那年,他才得以代替退下来的一旦上台表演名曲《昭君出塞》,凭借昭君一角,以独特的女腔而一唱成名。

  当人们只看见唱剧人的惊艳动人,谁会记得那个衣着单薄的少年顶着寒冷和饥渴在练习劈腿和对戏,谁会知道那被萧萧北风吹乱的头发只有在上台前才得以细心装扮整理。

  母亲说,唱剧的人大多命苦。且随着社会的变迁,许多剧班在发展中途便遭遇了解散。但唱剧人已经把唱戏当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事业,他们也不会为了生计就放弃粤剧。他们的存在,也是老一辈人对粤剧的情感寄托。

  这座城里永远总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像川流不息的汾江水,低调从容。他们也许永远都不会成名,但是他们愿意用长长的一生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许在别人眼中平淡无奇的事情,他们却用自己生命的姿态在体会着它们的独特。

  玉冰醇烧酱香深巷

  南方的城市,总是在悠然之中独享自己的乐趣。克制而不粗犷的性格,使它自有一种端正郑重,烟火而不俗媚的气质。

  小城长大的孩子,有着一种坦然自若的乐天,因为他们感受不到太多时代的冲击,也不懂何谓物欲横飞。有很多趣事,都市的孩子无法去经历,我便乐于分享,比如打酒和打酱油。

  那通常是接近黄昏的时候,外婆会给我两个老式的玻璃瓶子和一个零钱小包,我沿着文沙路一条青砖小巷往深处走,碧绿的爬山虎爬满了陈旧的墙面,一下就到了童年记忆里出现最多的“陈伯家”。

  掌柜的老伯伯见我来了,便笑呵呵地踱着小步去开仓库的门。那一坛坛密封好的酒罐被整齐地码在墙边,编号和日期大得刺眼。陈伯逐一地找过去,然后揭开一坛的盖子,待朦胧的水汽散去,便用一个老旧的木制长柄勺撩起。“咕噜咕噜”,酒就顺着漏斗地灌进瓶子里。打完酒陈伯会严严实实地将酒坛密封好,然后带我去后院打酱油。那一缸缸还没发酵好的酱油,有的呈淡褐色,有的呈浅紫色。陈伯走到最大缸的酱油前,揭开白布板,用尖细的竹篙勺起一股纯黑的液体灌进瓶子里,浓郁的豉香顿时一泻而出,醇香鲜美。

  回到家的时候通常已经天黑,外婆用刚买的酱油卤猪蹄,细火慢熬,酱香蔓延。我趁她在忙,就偷偷捞起一块猪蹄躲到阳台去满足贪吃的胃,味道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满嘴余香。

  童年的我,不知那是年代给我的恩赐。外婆回老家后,我喜欢在闲来无事时弄点卤味,小酌几口玉冰烧,那时只会想念外婆的卤猪蹄。流年带走了年月里清晰的情节,却带不走米酒的醇香,酱油的原味,它们是童年最难忘的味道。

  侠骨丹心挥拳即是江湖

  人什么时候会开始怀念家乡?

  一种可能是她长大了,一种可能是这座城市有些格外厚实而无处可觅的特质。

  佛山最大的特质,在于它侠骨丹心的武术。中国南派武术发源于此,因而就算是大字不识的路人甲也知道——洪拳、咏春拳等不少拳种和流派其根都在禅城,黄飞鸿、叶问,李小龙等祖籍及师承亦在禅城。

  但年轻人不识武术,他们宁愿在游戏里冲锋陷阵也不愿学武。最热衷于武术的人群依旧是老人,他们动作敏捷,招式多变,出手快速。连快要高出我一个头的木人桩在老人面前都是招架不住的手下败将,功夫实在了得。

  看,那个公园里的老人——他扎起稳稳的马步,重心倾移到上身,瞄准机会就一记挫手劈向木人桩,回旋一腿,蹲下粘打时出手奇快,力度强大,让人出其不备。在我还想看他表演沉桥手法时,他神秘地收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他指了指木人桩,问:“你对它很有兴趣?”原来他早就知道有人在偷看。

  当我得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咏春大师叶问之子叶准的第一代弟子时,只想抱拳鞠躬道:“有眼不识泰山”。可惜,他微笑道:不收徒弟,也不做商业用途。挥拳即是江湖,他们不会随意破例。他们虽不算是仙风道骨,但也有着学武之人的铮铮气节。

  是的,日影飞去,时代的细致入微的变迁固然会改变禅城许多古老的传统,比如虔诚的庙宇、执著的唱剧人、醇香的手工酱油、精湛的武艺等等……如今的东华里的磨水青砖承载的是佛山的变迁,它从一个由黄飞鸿代表的精神城市转型为象征富裕张扬的城市……当我们重新回望这座城市,是悠然之中带有端庄郑重,百转千回之中带有酣畅淋漓。

  红了石榴绿了芭蕉

  有人说过,如果你在一个城市搬家的次数越多,留下来的可能性越大。

  因为你舍不得离开它,所以不管搬多少次家都愿意。

  在这座城市,我们搬过很多次家。1989年的汾江区,那是我的第一个家。那时我在读季华路的幼稚园,那幼稚园外墙有一棵很茂盛的芭蕉树,每到夏天我们就不约而同地跑到阴影下乘凉。它结果时,我们分工把风和用竹竿打香蕉,大伙分着吃。那时候,哪里的芭蕉熟了,石榴红了,我们都知道。能够明显地感应四季,感知自然,那是童年最大的乐趣。

  甚至后来的求学时光里,那些传统而严谨的治学氛围中,全然没有风月之心的回味,只有简单蓬勃的努力。这样回忆来说,在一个简单城市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更有欢喜和自制。

  回头看,岁月长久,时光辗转。一座城最让人依恋的往往不是灯红酒绿,不是车来车往。而是那里曾让你成长,哪怕成果你并不满意。它至少陶冶了你,改造了你,也感化了你。

  写到这,你问我。

  这座城,还有哪里好?

  我的说与不说都是理由,这座城有千年不灭的烟火、有繁衍生息的汾江、有清婉悠扬的粤剧名曲。它有平淡之中的狭义仁德,它有着中国传统的中庸,它有大隐隐于市的智慧,有追求财富却不显耀的独特地方人文。它是原汁原味,它是铮铮铁骨。也许在你眼里,黄飞鸿只有一个,李小龙只有一个,叶问只有一个。但,勤劳刻苦,朴实善良的禅城人有千千万万个。我与你诉说的,不过是一千零一夜的一个段落。

  撰文 Anna璃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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