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泡饭换鱼翅的分寸

　　陈道明反派

　　大家都说楚卫长得像陈道明。蓝宣问陈道明是谁。大家像看外星人一样看她。尽管蓝宣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觉得她理所当然应该认识一个那么老的男演员，却还是恶补了几部陈道明演的戏。再以后，蓝宣向别人描述自己的顶头上司楚卫，便说：“你想象一下，陈道明演反派，并且是演得特别像的那种。”

　　蓝宣第一次见到楚卫，是公司体检。排队抽血，楚卫站在蓝宣前面，与另一位中年大叔交流关于抽血的黄段子，说得兴起，回头看到蓝宣，脸蓦地红了。那时候，蓝宣还是职场新人，而楚卫，是另一个部门的副经理。后来，楚卫被调到蓝宣所在的部门做副经理，上任第一天，杨经理刻意把蓝宣叫到办公室，介绍他认识楚卫。“楚副经理发现你的策划方案很特别，当然，你的名字也很特别，所以强烈要求认识你。”杨经理说完，咯咯笑起来。楚卫有些不好意思，蓝宣憋了半天，说：“我认识你，公司体检的时候你站我前面。”楚卫的脸更红了。

　　楚卫曾经是公司大名鼎鼎的人物，倒不是工作多么出色，而是私生活相当丰富，前太太在他的办公室自杀未遂。离婚后，楚卫扬言永不再婚，却在第二年，与麻将桌上认识的一位富商的女儿结了婚。

　　企划部的许多人讨厌楚卫，尤其本有希望升为副经理的康红。

　　要了解楚卫，首先要了解他那不要命的前太太和爱打麻将的现太太，而想了解康红，则要忍受她赞美自己举世无双的帅哥老公以及比天使还天使一百倍的帅哥儿子。大学管理课上，老师说，只有那些特别讨人喜欢或者特别讨人厌烦的人可能成为领袖。人生如牌局，在规规矩矩出牌者面前，不按规则出牌的人获胜算的可能性更大。

　　风险与利益共存。那些被踏在底层的，同样是不按规则出牌的人。

　　蓝宣不喜欢楚卫，更不喜欢康红。当然，世界不会以某位平庸的女生的喜好而改变，尽管她上班从不迟到，做事总是尽心。

　　房子不着火就好

　　在杨经理办公室的会面结束后，企划部的新任副经理楚卫粉墨登场，陪伴他左右的是杨经理与蓝宣。蓝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楚卫拉进了自己的阵营。没有人站在蓝宣这一边，即使与康红不怎么对路的小彭也在背地里说她“人不可貌相，看上去那么老实，没想到心机这么深”。

　　一个被忽视的人的得道升天，比对头发达更不可原谅。

　　蓝宣非常孤独。

　　空降上司楚卫的工作遭到了以康红为首资深员工的抵触。每逢例会，康红都与楚卫打情骂俏，仿佛关系好到只差没上床。然而，但凡楚卫布置的工作，康红不是以各种理由反对，就是以种种借口拖延。

　　开会商量年终媒体答谢会的名单，楚卫建议平均分配，请全市的所有媒体。康红笑嘻嘻地说：“楚总果真是大众情人，谁也不得罪呀。听说快报跑经济口的是个小美女，可惜就是发不出稿。”楚卫耐着性子问：“你的意思是只请大媒体？”康红掏出润唇油，抹了一下嘴唇，说我不管，但晚报和都市报我各要三个名额，都是老关系，得罪了谁也担不起。“这事儿以后再说，散会！”楚卫说。许多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大家还准备看好戏呢。

　　楚卫与康红没少在杨经理面前互上眼药水，杨经理永远是和稀泥。

　　对于年过50，享受着总公司免费欧洲游的他，不在乎谁是正房谁是偏房，只要房子不着火就好。

　　被孤立的白天如失眠的黑夜，何以解忧？唯有干活。楚卫与蓝宣，两个孤单的人，一个在上，有许多任务派不下去，一个在下，忽然超人附体地接下了那些派不下去的活儿，并且完成得有模有样。

　　早晨，蓝宣来得早。楚卫常常跟着她的脚步进门。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楚卫偶尔打趣地说：“怎么，穿新衣服了？绿布白花朵。”

　　楚卫很会讲笑话，并且相当乐于或者说善于拿自己的隐私拉近与对方的关系。蓝宣为公司年庆连续加了三天班，疲惫不堪。楚卫请她去离公司不远的咖啡馆喝咖啡。楚卫告诉蓝宣，昨天中午，就在这家咖啡馆，他遇到一位女孩，聊得很开心。“只要我愿意，进一步发展很容易，但有时候我觉得不进一步更美好。”太阳暖洋洋地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在蓝宣捂着咖啡杯的手上，她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先失态注定会输

　　人是群居动物，总会忍不住为自己归类。在办公室中，没归类的人比将自己归入了一个弱势群体的更可怜。最初，蓝宣是被逼进了楚卫阵营，渐渐，她觉得呆在那儿也不错，何况楚卫不是弱势群体，虽然他表面对康红宽容大度无可奈何。

　　年末，蓝宣加薪20%，远远高于8%的平均数，这是企划部从未有过的跳级加薪。

　　康红终于忍不住放下虚伪的面具，开始与楚卫真刀真枪对着干。工作忙的时候，她请假；需要用她手里的资源时，她推三阻四；分配到手里的活她总完不成，楚卫问原因，她说，这么有难度的工作您还是交给加薪20%的同事吧。

　　两相抗衡，谁先失态就注定会输。

　　“要么她走，要么我走。”当楚卫将这句话砸在杨经理办公桌上，他已经将企划部的工作搞得井井有条，有了蓝宣这个以一抵三的角色，即使康红拉走三个同伙，也没关系。更何况，自从蓝宣的加薪被宣布后，原本团结在康红身边的人已经开始动摇，谁心里都明白，既然楚卫能够促成企划部从未有过的跳级加薪，就说明人家不光只会谈恋爱。

　　“康红很能干，少了这个搭档，行吗？”杨经理还想和稀泥。

　　“我已经有了更好的搭档，蓝宣。杨经理，康红过时了，这种过时，不是我造成的。”楚卫态度坚决地说。

　　康红调去行政部。与此同时，蓝宣与楚卫有一腿的传闻不胫而走。

　　炮弹在和平年代

　　康红离开的那天，蓝宣照例上班很早。楚卫在她之后来到办公室。

　　以往，他总会走到蓝宣的桌前寒暄几句，这一日，他却径直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蓝宣心里有些不爽，转念又觉得自己心眼儿小，也许人家真没看见呢。

　　上午开例会，楚卫把康红离开后的工作简单做了分配。小彭接手了康红的大部分工作，另外一部分给了新来的小张。楚卫表扬了几位同事，希望他们再接再厉，对于蓝宣，却只字未提。

　　蓝宣处于惶恐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MSN上跟一位朋友聊天，朋友笑她，做炮弹上了瘾。“如今和平年代，你这炮弹要转型。”

　　“转型？”

　　“是啊。你就是一普通员工，跟其他人没有太大区别。你能做的事，别人也能做，只是以前，人家不愿意做而已。”

　　蓝宣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她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平庸的女生了，她是一个能挑重担的人，是一个加薪20%的明星员工。理所当然，楚卫应该给予她更多的关注，事实上，这一年来，她都是在他特别的关注中成长的。她曾经那样盼望康红离开，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今天的地位，是因为康红的存在。

　　过于正确的结论

　　对于楚卫的忽然冷淡，蓝宣很是别扭了一段时间。看到小彭或小张进出楚卫的办公室，脸上写着“踌躇满志”，她甚至有种忽然被男朋友甩了的感觉。后来，有个机会，蓝宣与楚卫单独在一起，阳光透过落进玻璃窗照在楚卫端着茶杯的手上，蓝宣不由想起咖啡馆的下午，更不由地无法控制自己的伤感。便问了一句：“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楚卫半天没吭声，然后淡淡地说：“没有。但你不觉得现在的办公室才像真正的办公室？我不喜欢战斗，除非迫不得已。”

　　蓝宣恨楚卫“过河拆桥”。曾经在MSN劝她的那位朋友却笑蓝宣。

　　“你的付出，人家已经回报了。涨薪20%，有几个人能得？你还真指望着一夜情换名牌，一碗泡饭换鱼翅？”朋友的话像三九天的一块冰，让蓝宣打了个寒颤——有时候，过于正确的结论是残酷的。

　　蓝宣回到了旧轨。上班不迟到，做事很尽心，除了完成楚卫交代的工作，从不多言语。人们很快忘了她与楚卫有一腿的传言，那些曾经敌视她的康红的死党，也慢慢忽视了她的存在。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又到年末，蓝宣加薪10%，旁人倒没觉出有什么不妥，倒是蓝宣有无功不受禄的担忧。转念一想，或许自己不像康红那样以功臣自居，硬多出一些事来，就是最大的功劳。

　　是时代将人推到风口浪尖，当时代不同，那些再也回不去的人，注定会被新时代淘汰。此一时，彼一时，蓝宣庆幸自己没有走得太远。

　　撰文 金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