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淘汰了工作还是机会淘汰了你？

　　我终于收到了那张为之奋斗了整整16年的本科毕业证书，之所以说收到，是因为彼时，在距离学校千里的珠江边上我已经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小白领了，每天穿着制服，带着工作证，满嘴的产品升级。与此同时，我的很多同学还在为了工作，四处奔波，关心他们是真，可更为自己的成就而沾沾自喜。

　　其实，我算是个能够预知未来的人，我一向这样认为。自从大学扩招之后，毕业生就业早已经成为一个社会顽疾，我不再希冀会被分配到什么事业单位，或者国企那种工资高、福利好、工作又轻松的单位。所以只能靠自己，只这一点我做得还是蛮不错的。

　　3月份格力空调来学校招聘时，我过五关、斩六将，一场浴血拼杀，最终从300余人的报名册里跳进了只有15人的录取名单中。

　　临别前的那个晚上，同宿舍的哥们儿一起吃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散伙饭，算是对这美好四年的最后告别。席间，上铺王旭波还单独和我碰杯：“我当时要是努力一把，把六级(英语)攻破了，也许就能跟你一起走了。”已经被室友吹捧得心脏都上了云霄的我满不在乎地安慰他：“招聘现在才刚刚开始，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好的单位。”

　　作为班里较早就业的学生，连辅导员都来为我送行，我自然多了一份自负，但随着新工作的开始这种奇妙的自信很快就没有了：数据统计、线路设备、分量计算……所有从未接触过的东西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精通、熟练运用，自以为没有荒废学业的我也感到吃力：每天至少提前30分钟进入办公室，午饭也草草了事，加班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晚上回到寝室继续攻读理论知识，还要“不耻下问”地去找工人问那些我花了3个小时也没有看懂的线路图。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逐渐适应之后我倒觉得工作起来蛮有兴趣的，自我感觉就是一个热爱奋斗、积极进取的“进步青年”。而每个月8号——工资进账的时候，我都早早跑去附近的银行再确认一下，兴奋异常，现在回想那段日子依然沉浸在一片兴奋之中。

　　然而一年之后，小职员的身份已经令我沮丧，也想努力拼搏一把上升一个小台阶。然而能在这样的企业中立足的岂是等闲之辈，员工中硕士、博士的比例不断上升，让我这样的一个小小本科生的晋升成为遥远的黄粱梦。我开始懈怠，只要按时完成自己份内的工作就万事大吉了，没有什么重大贡献，但也绝对没有严重纰漏。就这样一年时间又过去了。

　　失意的时候总是很想了解昔日同学们此时的境况，联系也变多了。于是得知了王旭波已经在上海某公司(不是很知名)做到管理层了，待遇薪水相当可观。更重要的是那个公司的晋升机制非常完善，每过三个月就会有一次面向全体员工的公开选拔考试，公平公正，王旭波正是通过这个考试才坐到现在位置的。我一听便动心了，像我这样的条件，考试根本不是问题，在大公司做不出成就，那就去一个小公司做出一番大事。于是，我开始谋划逃离这个培养了我两年的地方的行动——辞职。

　　接着，在例行的年度性招聘中我进入了上海的这家公司，毫无悬念。有被“挖”过来的优越感，也就毫不客气地和他们讨价还价，最终达到了令我非常满意的结果，真是少年得志，顺风顺水啊。一年之后我就成了王旭波的主管，我又有了当年在寝室中作为领头羊的满足感，沉浸在吹捧之中。

　　变化还要从这该死的经济危机开始，我们这样的小公司自然是首当其冲的，出口量已经开始连续下滑，公司的高层们表情冷漠地讨论对策，但是这并没能改变现状，政府也开始出手救市，却依然抵不过整个世界市场的低迷之势。为了减少积压量，只好减量生产，普通员工只发放基本工资，就是为了让一部分员工自动请辞。而作为主管的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连续4个月都没有见过奖金的面儿了。总觉得公司鼓吹的宣传是那么没有底气，一边心虚地相信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一边暗自担心着自己的前途命运：要是公司现在倒闭了，岂不是连最后的工资也领不到了，后悔自己当时就不该匆忙地离开以前的公司，像那样有国家股份的大公司总不至于面临这样的困境啊。

　　就在此时，同学杜军突然来上海旅游。他高中毕业在外混了两年，都不如意，违规操作机器损失了两根手指，但后来在家人的安排下进入了我们县城的一个事业单位，每天的工作就是陪领导视察吃饭，完了再游山玩水，永远都不用担心有一天会失业。我纳闷地发问：“经济状况都成这样了，你们单位还有钱搞这么大动作的游乐？”他摇摇头：“别看你念书比我好，这个你可没有我精通，事业单位就是这个好处，经济危机关我们什么事啊，该干嘛还干嘛，吃财政也就是这意思。”酒过三巡他又伏在我耳边补充了一句，“你也可以考虑一下，过两个月一兄弟单位有内招的名额，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

　　这之前我还从来没有想过去事业单位，我一直认为那样的单位最适合养老。即将毕业的那段时间，家人也一直这样游说我，但是要年轻气盛的我在那个小小的县城里吃喝度日，我会崩溃的，为此父母一直都不能释怀，只是这几年看我在外面发展得还不错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然而，此刻我已经狼狈不堪，还谈什么理想抱负，何况现在的积蓄在上海买房子连个首付都不够，要是回去的话完全可以买到一套不错的大房子。

　　还在犹豫时，家电行业的经济危机来了，原本的内销量也急剧下跌，公司高层开始焦头烂额地应对：不断加快产品更新换代的步伐，降低生产成本，我们这些夹在两边的中层管理者开始无所适从，就连我亲自挂帅的几次重要改革都惨遭失败，公司也为此蒙受了不小的损失，我开始怀疑自己了。

　　我把三个月的工资给了杜军，让他帮我“留意”那个事业单位的招聘，父母听闻此事高兴异常，居然也凑了一些钱来帮忙打点，找人送礼，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当总经理无奈而失望地在我的辞呈上写上了“准”字的时候，我有些怅然，但还是收拾行装了。

　　离别前的晚上只有王旭波一个人为我饯行，我闷头不语，但他的话却突然变多了：“同学，我知道你什么都比我好，从我走进咱们大学宿舍的第一步，我就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人，你只要想做什么肯定能做成，你最先领到奖学金，你最先考过六级，你最先找到工作，还是格力那样的大公司，然后又最先做到主管，可是这次在面临困境的时候，你却最先逃跑。你……”“我这不是逃跑，只是选择了另外一种人生而已。何况……何况这也是我父母的意思。”那个时候我还在心虚地狡辩。

　　现在，我住进了自己的新房子，也进了所谓的事业单位，可是这里完全是人情世故做主，论资排辈做东，根本不像私企那样公平自由，而我也根本就不擅长这一切，直到现在我还是个办公室里打杂的。当初那个春风得意的青春少年到头来却只是一个“成功的逃兵”。有时候人总是为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而奔忙，即使成功，那又如何？

　　前两天，已经升为主管的王旭波打电话过来，公司已经申请到家电下乡的资格了，生产量虽然不比以前，但总算开始恢复了，经济危机快熬过去了……

　　文/杨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