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帮会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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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03-27 10:46
影视剧中素来不缺上海滩传奇。那里,曾是一个由帮会、租界、平民、警匪组成的奇幻世界,打打杀杀,惊心动魄;那也是一个远去的江湖,刀来剑往,门派攻伐
1951年,香港坚尼地台18号,病榻上昏迷已久的一个人面如死灰,他蓦地睁开双眼,隐约说了一声“大家好”,继而持续昏迷,直至归西。
至此,这个叫杜月笙的人,在中国史上的活动被画上了休止符。
若干年前,陆京士曾如此评价好友杜月笙:出身寒微,崛起市井,而正气磅礴,大义凛然,言重季诺,行儗陶居。由平淡而臻于绚烂,够得上是一位多姿多彩的传奇人物。
若干年后,以杜月笙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个时代的那群人为原型的影视故事,一遍又一遍震动着中国人的神经。20世纪80年代的《上海滩》,周润发饰演的许文强深入人心。而今,“许文强”重出江湖--2012年末上映的影片《大上海》,片中主角成大器、洪寿亭,取材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杜月笙、黄金荣这两大上海滩的黑帮大佬。至于剧情,影片前半部分主要取材于当年的历史,后半部分则与现实中杜月笙逃难香港、黄金荣留在上海不同,片中的成大器再次回到上海滩最终舍生取义,在打满弹孔的汽车里涅槃,成就了英雄神话。
《大上海》结尾,成大器抱着女人坐在车里,开向天堂。现实中,曾在上海滩笑傲风云的黄金荣,在八十四岁的当口,向“上海市人民政府和上海人民起誓:洗清污点、重新做人,在毛主席的旗帜下,学习革命思想,彻底铲除帝国主义的封建思想意识……”
无论影片还是现实,无论成大器、洪寿亭,抑或杜月笙、黄金荣……他们最终都走进历史的烟霾,乃至很多年后,人们仍旧无法厘清旧时的烟雨背后,是怎样一幅图画。就像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邵雍教授所述:“任何事物均有两方面,社会毒瘤只是它的一个面相。”
浪涌黄浦江
遥想当年,《大上海》中的成大器初到上海。对他而言,什么是大上海的规则?
答案是:没有规则。因为,在特定的时代、特定的地点、特定的一群人身上,所有的规则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们生来就是破坏者,他们的破坏力就在上海滩那一幕又一幕的对决与厮杀中。
而每一场血流满地的对决厮杀背后,又都有隐秘潜流--大上海开埠之际,已有大量秘密社团组织将其作为重中之重的根据地。起初,洪门组织小刀会曾夺去了上海政权并实际控制了上海社会,同时,一个显著的力量--青帮也开始崛起。青帮的崛起离不开漕运,1876年的《申报》曾言:其党族无以为生,即散出各州县,名曰站码头,萃聚亡命,藐法殃民……立字派,别尊卑,逞凶肆恶,结尾死党。
长期关注地下社会的研究者赵志如是说,事实上,中国历来就有一个被主流学界长期漠视的亚社会群体,其思想言行虽异于主流社会,却事实上支配了中国社会的另一半,同样“书写”了另一部中国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讲,要了解一个真实的中国,并试图剖析今日国人之大众心理与思想性格的形成路径,不去关注这一特殊群体的所思所为,无疑是不够的。
当年在偌大的上海滩,各类帮会组织上通天神、下达鬼魅,上演着一出出人间悲欢。沪上本为东南胜地,自开埠至民初,内外往来日趋频繁,随着大批游民的迁入,青帮团体亦大量开进上海滩,据称当年上海滩上三十九位“大”字辈青帮师父,有三十八位俱为外乡迁入。
不过此后青帮的发展的确有赖于原国民党一干人等的作用,且不说陈其美,即便是蒋介石,也要来到黄金荣门下正儿八经地做一个所谓的门生,乃至青帮大佬们在国民政府体系中弟子云集,桃李天下,远的不说,就说杜月笙,其寿诞之际,国府要员云集门下祝寿,蒋介石更从南京空运寿联至上海,颇为风光。只不过所有的义气可能都有某种利用的因素,日据上海时期,正是杜月笙的门生林怀部当众刺杀了杜月笙的昔日好友、投日大佬张啸林,此后杜月笙曾言“徒弟杀了把兄弟,于江湖义气,与情理,我都没有站得住脚的道理。”
某种意义上讲,民国上海滩的地下社会可谓当时中国社会的缩影。而作为青帮大佬的杜月笙,无疑因其极具传奇色彩的个人经历而成为当时的枭雄,集中代表了那个时代的一批人物。邵雍亦称,杜月笙作为历史的产物,可谓“空前绝后”。
除杜月笙外,黄金荣、张啸林、张作霖、孙美瑶等一大批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实际上都来自帮会。若再往上追溯,早在太平天国运动时期,曾国藩的湘军中,早已“十之八九”尽皆哥老会成员。辛亥革命时期的范绍增,便是赫赫有名的洪门大佬。民国年间的很多军阀都出自青红帮等帮会组织。可以说,一部民国史,几乎离不开帮会文化的影响渗透,更离不开依托帮会的更为广阔的“江湖”文化。
当然,那些换过帖子的兄弟有时候也会成为送自己踏进鬼门关的推手。
昔年追随孙文一起革命的沪上青帮头目陈其美,由暗杀始,至暗杀终,当年冯国璋属下大将张宗昌巨款买通陈其美手下程国瑞,最终由程国瑞完成了将陈其美送进天堂的使命,一代暗杀之王殒命沪上。而另一名青帮大佬张啸林更曾在抗战期间附逆,成为汉奸,并利用上海滩帮会的力量钳制抗日运动,未几,国民政府军统头目戴笠接受蒋介石对张啸林制裁的命令,张啸林贴身保镖林怀部被重金收买,张最终在自己住宅里被击毙。
往事浮沉
1912年,民国来了,大上海来了。
上海滩上的种种传奇,丰满了一个国家的正史,也丰富了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
话说当年大上海的头面人物黄金荣,正在倾心扶持一个在舞台上唱得风生水起的角儿露兰春,当时露兰春“声名鹊起,凭借扎实的唱功、优美的身段、清秀的脸蛋以及黄金荣不惜血本的扶持,在上海滩风靡一时。”
只是,名伶太容易被贵公子盯上。露兰春演出的台下就多了一双火辣辣的眼睛,这双眼睛来自于当时的浙江督军卢永祥之子卢筱嘉。小卢捧场日久,免不得被黄金荣驱逐出戏院,于是醋意大发,不久后,就在自己的地盘上,黄金荣被浙江督军的人马绑了去。
该轮到杜月笙出山了。
杜月笙通过军阀何丰林,与卢永祥达成协议,军、商共同开发烟土生意,据称运营公司“三鑫”年盈利可达数千万银元--当然,这是他搭救黄金荣的一个筹码。
电影《大上海》中,成大器为了救回洪寿亭,不惜在碎玻璃上跪至血肉模糊--作为洪寿亭的原型黄金荣,彼时的确是在自己的地盘上经受了“奇耻大辱”,且颜面扫地、威信大跌,经此一事,上海滩第一帮主的位置逐渐被黄金荣让出,取而代之的就是--杜月笙。
赵志说,特殊的时代必然造就特殊的人物。以杜月笙一生的传奇经历,后人怎么评价他都不足为奇。评价杜月笙,至少有一点是没有太大异议的:他是一个机敏过人、胆识超群之人。从人的社会能力角度衡量,他够得上一个人才。像杜月笙一样,当年很多帮会中人都是机敏老辣却又不失豪爽仗义的豪杰。如果主流社会没有给他们安排一个足够发展的空间和位置,这些人迟早会在亚社会领域寻求崛起--听起来虽然刺耳,却不失历史的真实。
至于,杜月笙们尤其是他们隐身的帮派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坊间总有诸多争议。赵志也认为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命题,究竟是清代沿海地区商品经济繁荣、内陆土地兼并产生大量流民等因素催生下的经济动因?还是“反清复明”口号下政治动员的人为结果?或者是弱者拉帮结伙的结社自卫行为?抑或是民间久已存在的虚拟血缘结拜、群体性自然集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若干年后,关注帮会研究的中国人民大学秦宝琦教授对记者称,昔日的地下社会并非社会毒瘤。在中国传统社会,只存在民间秘密结社,也就是历史学界所说的“会党”,或曰“帮会”。帮会平时在会内实行互济互助,社会矛盾激化时,则进行自卫抗暴。
沪、厦著名的小刀会,两广天地会、海外洪门和各地的哥老会,在晚清风起云涌的革命大潮中俱曾写过浓墨重彩。
当然,秦宝琦强调,清代秘密会党(天地会、哥老会、青帮等)也从事打架斗殴、抢劫夺财、绑架勒赎、走私贩毒等危害社会的活动。这一点同当代黑社会并无本质区别。但法学家们认为,黑社会主要特点就是有保护伞,也就是同当权者相勾结。然而,秦宝琦尚未从档案史料中发现一件当时官员包庇帮会的案件。
江湖远去
“各省外洋洪家兄弟,不论士农工商,江湖之客到来,必要留其一宿两餐,如有不思亲情,诈作不知,以外人相看者,死在万刃之下。”
何谓江湖?当年青帮“大”字辈大佬张树声曾长期效力冯玉祥麾下,在帮内辈份极高,据称其门徒遍布中统、军统等特情机构,耳目繁多,抗战胜利前,张树声病逝,传有数万人参加其葬礼,规模可谓空前。--这就是江湖,江湖虽然不是庙堂深处的蝇营狗苟,但江湖绝对可以影响庙堂深处的思维,况且,有时候江湖的存在就是庙堂的延伸,二者无泾渭之分。
当年孙文就曾在洪门大佬的介绍下加入洪门组织,在他参与修订的洪门致公堂章程中,后世闻名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即来源于此,但后世纷争,毕竟没能达成孙文的愿望,洪门各分支亦分分合合,在历史洪流中不断演义,及至二十世纪中叶,原美洲洪门致公总堂演化的中国致公党,最终成为中国大陆新政权的一个民主党派。
历史的烟云不熄,演化出一幕幕大剧。
大天地里,上海滩上,在那个由帮会、租界、平民、警匪组成的奇幻的世界,每一处的故事都少不得惊心动魄--这其实也是杜月笙们最终崛起的途径,没有打打杀杀,如何爬得上宝座?没有运筹帷幄,如何掌控数以万计的帮众?没有做鬼的心态,又如何活得出他人眼中的神仙样?
赵志说,不论“江湖”的渊源究竟能上溯至多么遥远的远古,有一点毋庸置疑:“江湖”中人历来游离于体制之外,为求生存而互交朋友,聚义结社。他们或独来独往,行踪诡秘;或党同伐异,结为伙党。在“江湖”中,组织化的团体往往拥有自己的地盘,诸如山寨、湖泊、码头、客栈、集市、庙会、厂矿、社区……也会形成独特的思想观念、价值体系以及建立在此基础上的特殊人脉、社会关系、生活圈子乃至一整套内部熟知并大体奉行的江湖潜规则。
应该说,不仅上海,也不仅限于中国,类似上海滩的“江湖”亚文化生态圈,实属人类所共有。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不同者,与世界其他地方的同类组织相比,中国的江湖草莽、帮会群体影响甚大。
当年的江湖中人纵横于黑白两道,驰骋于义利之间。时聚时散,飘忽不定。或慷慨悲歌大义凛然,或灯红酒绿犬马声色,或打打杀杀聚众闹事,或义薄云天同甘共苦。舞台下的看客,其实都是在另一时空场景中冷眼旁观。看豪杰纷争,门派攻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看青衫女子怀抱琵琶低吟浅唱;看一掷千金醉生梦死;看尔虞我诈刀来剑往;看鲜衣怒马与莺歌燕语儿女情长……
赵志说,社会沧桑,风云变幻,命运多舛,世事难料。古往今来,萧瑟“江湖”中,有人哭来有人笑,有人得意有人愁。有人成名,称王称霸;有人却身败名裂,灰飞烟灭--此可谓当年大上海一干人等活生生的写照。
而影视作品不厌其烦将此类素材尽情发挥,或许恰恰迎合了人们潜意识中的理想、梦境、奇幻、欲望、同情、憎恶、宣泄……既有渴望实现公平正义的正面心理,也不乏赤裸裸暴力血腥的破坏性心理发泄。正像赵志所认为的,所有这一切,均源于人性中善、恶交织的自然本性,以及在这种心理和情感纠结下自然而生的,对于和自己日常生活的寻常世界迥然不同的,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王国的猎奇心理。
多少年后,成大器们早已远去。
黄浦江畔,看不到昨日的铁血风云。江湖,亦成遥远过去。
文|《小康》记者 齐岳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