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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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05-07 10:55
十八岁那年,我从农村插队回城,在广西一个小县城的工艺厂当工人。那时的我是一个青涩骄傲的女孩,因为多看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洞察人生,看不起和自己同龄的小男生,始终相信有一份深刻隽永的爱情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我。
1.
不久,厂里派我去北海工艺厂学贝雕。在切割贝壳时我割破了手指,因此认识了工艺厂的厂医,一个热心的四十岁的北京女人。她和身处异乡的我亲如姐妹,拉我去她家包饺子、吃饭,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我很抗拒媒人介绍、男女相亲的形式,一心期望着一见钟情的浪漫爱情,因此,不假思索就拒绝了她的好意。
厂医不肯放弃,她告诉我,他是她认的干弟弟,根正苗红,出身贫农,是海军军医,和我很般配,错过了他,我会后悔的。还说现在他正随舰艇外出执行任务,没法和我见面。让我先看看他写给她的信,感受一下他的为人。
那天,我捏着一大把信走回宿舍,在寂寞的长夜里,在北部湾的猎猎海风中,读着他写给另一个女人的信。
信是用钢笔写的,笔画流畅,刚劲有力,写的都是海上巡航、拉练的事。时隔四十年,我仍能记起他信中的句子:“海上风浪很大,端着盘子在甲板上吃饭,很快就凉了,结了一层白霜,但还是要吃下去,不然没体力在船上工作。”“很多人以为水兵很浪漫,蓝披肩、黑飘带,还有那欢快的海鸥追逐,浪花在身边唱歌……其实我们是进港不上岸,学习坐马扎,吃饭蹲甲板,休息睡架床,潜艇一出海就是十天半个月,吃不上新鲜蔬菜和水果,水兵们的牙龈都出血了……”“在海上已有一个多月了,淡水是最珍贵的物资,舍不得用来洗澡,通常是几个人一桶水,用毛巾擦擦就算了,汗水滴在蓝色作训服上,被太阳晒干后留下一圈圈的白渍……”
十八岁,正是爱幻想爱做梦爱偷偷流泪的年岁,也是崇尚正义、崇敬牺牲、崇拜英雄的年岁。在和平年代长大的我,从不曾想到水兵的生活是如此艰苦,从不曾想到作为军人就意味着奉献。那一夜,我一口气读完了他所有的来信;那一夜,我为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流泪到天明。
第二天,我找到了厂医,含羞地说:“我和他先通信吧。”
2.
学习结束,我回到了广西博白。很快,他给我来信了,详细地描述了他的军旅生活。那时,他刚参加援越扫雷归来,美机、巨浪、水雷,异国风情,危机四伏,每天都面临死亡的威胁……他的信向我展示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他写道:“你问我怕吗?说实话,我怕!我还没结婚,连女朋友也没谈,人生还没开始,我死了,谁来赡养老家的祖母和母亲呢?但我是军人,国家的安危,人民的平安,比我的命更重要。我别无选择。”
他信中那种舍生忘死、为国捐躯的英雄气概,深深触动了我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他长得什么模样有啥关系,他有没有钱更不会去考虑,我爱的就是他,他就是我心中的英雄。
他向部队请了假,来博白看我。见面的那一刻,我怦然心动:他的个子虽然不算高,但浓眉大眼,十分英俊,正是我想象中的模样。十八岁的我,皮肤白皙,瓜子脸,大眼睛,梳着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美丽动人。相亲的结果是:我们都坠入了情网,从此开始了长达三年的热恋。
我们相隔两地,一年才见一次面,三年恋爱,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四十天,平时就靠写信互诉衷肠。他随着舰队频繁调防,从北海到钦州,北部湾的海防线上都留下了他的足迹。我通过他的信,也逐渐熟悉了那里的红树林、珊瑚礁、渔村风情、海岛奇景、军港风光。
3.
相亲后不久,他的祖母病重,家里发来电报,催他回去见祖母最后一面。我不顾一切要跟他回去见见他的祖母。当时交通不便,两广还没通火车,我们跋山涉水,昼夜兼程,坐了两天汽车,才从广西回到广东清远。他的祖母眼睛早已看不见东西了,但听说我们回来了,挣扎着坐了起来。我们的到来让他的祖母萌发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在他的精心医治下,重病的祖母竟然摆脱了死神的魔爪,恢复了健康。
在他家乡的小山村里,我终于懂得了他军装背后的辛酸,笑颜中的苦涩:因父亲早逝,家庭困难,无力支付学费,他不得不辍学当兵,靠自己的好学上进,在部队上了大学,成为一名军医。而他的祖母、母亲、兄弟姐妹至今仍留在小山村里务农。
我自小生长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从不知贫穷为何物。他家里的贫困拮据让我窥见人世间的艰辛困苦。然而,在十八岁少女的心中,为心爱的人吃苦是甜蜜的,和心爱的人一起挨穷是快乐的,再穷再苦也阻挡不了我和他共度一生的决心。
青春是一道明媚的忧伤,时间是最好的医生,它会医好少女时代所有可爱的和不可爱的毛病。就在那一年,我一下子长大了,不再像从前那样任性刁蛮,我变得善解人意了。
三年后,我们结婚了;再过一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到今天,我们已结婚三十多年。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他身上的英雄光环早已褪尽,如诗如画的爱情也早已被柴米油盐磨灭了浪漫色彩,我们有过数不清的摩擦,有过几乎散伙的争吵。好几次,离婚协议书都写好了,却在要去办离婚手续时,两人抱头痛哭,言归于好。因为我们依然记得十八岁那年的心动,因为我们依然记得当年的情愫,尽管岁月流逝,世事变迁,那份真挚却从不曾凋零老去。
文/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