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我偶像是谁,我迟疑了一下:周润发。
迟疑并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没能说出一些更铿锵的名字,像格瓦拉、三毛或是崔健——他们仿佛才更代表一种无因反叛的不羁的青春——我从来没想过偶像的问题。发哥,更像我少年时代的一个梦。
我的整个青春,是被港台影视影响的。盛夏的录像厅、小区的闭路电视里,或者偶尔去同学家做客时,总能遇见他。
他的脸,像沙漠的太阳,灼热逼人,令人无可遁逃。这样高大强壮的身形,能搭配那么孩子气的笑,从来没见过。他一袭风衣、大开杀戒的时候,流着血还能笑得出来的时候,是令人血脉贲张的男人;他忽然顽皮地咧嘴一笑,又仿佛触动我心的柔软处,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靠近我,让我偎向你。
他不是高仓健,沉默如岩石,相反,他总笑容满面,带着原始的热情。你能想象,他的拥抱格外用力,他喷在你脸上的呼吸都是热的、真实的。当他爱上,他不会视你是“伴侣”,他会当你是“我的女人”,不由分说地拥有与宠溺。
慢慢地我知道了,他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天下,一年十几部甚至几十部剧地拍下来,渐渐找到了自己的路数。他的大红大紫,我猜正符合当时人们的普遍渴望:底层之人也能成功,不屈不挠就是一切,以及人与人之间质朴的兄弟情谊。
或许他不见得有丰沛的精神世界——他没怎么读过书,又早早入行,拍过无数垃圾片;他甚至不见得情商高——与陈玉莲一朝失恋,竟闹出自杀的笑话。他是草根,没去西太平洋大学洗白自己;他不是神话,有时候是票房毒药,有时候老成配角。他强壮的体魄瘦不得,也胖不得,一瘦就是骆驼的寒微,一胖就直接成为脑满肠肥的大叔。
我看着他一步步从云端走下来,最后一次,我在《加勒比海盗》里看到他,他是拱月的众星之一:两绺长长的鲶鱼须,脸上刀痕交错,丑陋凶狠还愚蠢——没几分钟就死了,临死前还犯了乌龙,把女主角错当作女海神。
而我也老了,渐渐不迷恋被一把揽进怀中的强势——推开的时候也会一样决绝。我开始喜欢那些从容温文的男子,如果还同时是读书人就更理想了。重看《阿郎的故事》,我以为还是结尾音乐一起,我就会哭,但我没有。我叹一口气,明白了张艾嘉为何始终不能回到他身边:年轻时能被那强烈的荷尔蒙味道蛊惑,但人到中年后,就不能再这么一往而无畏。
有一天,电视上重放《秋天的童话》,正好我15岁的外甥女小满在座,我很激动地叫她:“快看快看,周润发!小姨年轻时候最喜欢的演员哦!”她站得远远的,转个半脸看一眼,做一个诧异的表情:“呃……看着好脏哦。”
确实,棒球帽,破衣烂衫,玩世不恭地叼根烟。他的时代,和我的爱恋,已经过去了。
文/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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