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和钱没有关系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母爱,袋鼠,摄影
  • 发布时间:2013-05-10 16:23

  母爱泛滥的袋鼠

  看过的小说里有个姑娘,她和她的画家男友在北京,他们的第一张床是用540本新华字典搭出来的。她躺在这张学识渊博的床上,一点儿也不担心明天晚餐的着落,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我把这个故事念给江程听。我说:“他们和我们一样。”在北京的第二年,我们从地下室搬到了阁楼,床是最值钱的家当。因为我要大字形躺在上面,像植物一样被浇着阳光,望着明晃晃的天,吹牛、做白日梦,否则抵抗不了这清贫的日子。

  我的梦想是当一个死红死大牌的作家,虽然我现在一千字卖150块。江程的梦想则是要当比日本那个色老头米原康正还要红的摄影师,拍遍全天下的美女,实在肥美的那就睡上一两个。“肥美”是他给我的词。我很看好他,搁生活中是一流氓,可要去闯荡文坛的话,他可能就是冯唐第二。

  毕业后,我们就这样过了两年。好像曾经白衣飘飘的七十年代,王朔石康高晓松都还没有老,大把姑娘等着他们泡。世界很美好,我们像他们一样,清高、自恋,躲避现实,忠于理想。

  第三年的时候,我说:“江程,咱们俩得牺牲一个,俗一个,接地气一个。你得去赚钱,去开公司,去当奸商,赚好多钱来给我花,这样才了不起。

  可是他对我说:“很多了不起和钱一点关系都没有。”

  “举个例子呢。”

  “比如曾经有一个作家住在美国的荒郊野外,吃腻了自己做的汉堡炸鸡,就搭一辆车到纽约,打给一个不认识的女影星,说,我是写《麦田守望者》的塞林格,我想睡你。然后他就睡了那个女影星。”江程转过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这就很了不起,但是和钱没有任何关系。”

  我歪着头想了想,觉得有那么点道理。

  那是2007年,那个时候我瘦成一把骨头,剪男孩子一般的短头发,总穿白T恤和牛仔背带裤,平胸,胸前的兜兜里总装着自来水笔和便笺纸,像一只母爱泛滥的袋鼠。

  我们在北京蜗居了两年,几乎哪儿也不去,常常还是会在美丽的首都迷路。我觉得我们就像《海上钢琴师》里的1900一样,一辈子都在那艘大船上。我们对这个世界也有欲望,但不会虚妄到超出船头和船尾。

  《海上钢琴师》是我最爱的电影,江程是我最爱的男人,那时我拥有着他们,每天醒来,都有一个时刻觉得诸事完美。

  那么一个时刻。

  天真和残酷并存

  手机屏幕上亮起一串熟悉的号码,我接起来,声音明快。他在那头轻笑,“在吃东西吗?”

  江程到底还是了解我,知道我发出这样的声音的时候,一定正在吃东西或者即将去吃东西。我半张脸埋在的餐盘里大快朵颐,应了他一声,又囫囵吞下一大口牛排才问:“有何贵干?”

  “给你寄了快递,明天应该能到。是一瓶酒,一瓶性格很像你的酒。”我噎了一下,反问他:“我是什么样的性格?”

  “是天真和残酷并存。”他挂了电话。

  这是我们分开后的第五年,联系越来越少,一年也就几个零落的电话,但从未失去过音讯。他去每一个地方,有值得的、好的东西都会买下来快递给我。他说这是他以前欠我的。

  5年后的江程变成了漂亮的商人,去过好多地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现在是见过大世面的大人物。

  我们的那艘船应该已经彻底沉没了。

  2007年4月13日,我们同时下了那艘船。分手那天,江程还在反复那一句话:“有很多了不起和钱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呸了他一声,我实在受够了这种断水断电断粮,躲房东像老鼠躲猫一样的生活。我歇斯底里:“江程,我告诉你。我就是虚荣,我想实现梦想,想住上大房子,想过上好日子。我想这些都快要想疯了。”

  “可是你说你爱我。”

  “对,可是我现在不想爱了。”

  我们摔破了仅有的几只碗,几个杯子,从此分道扬镳,如脱线的珍珠各自滚落到不同的生活片断里。

  我收到了那瓶酒,芭比粉的瓶身精致地装在木盒子里。我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午后起开它,像在舌尖裹了一条丝绸,口感却是甜蜜又锋利。酒本该是粮食或水果的腐坏啊,怎么能如此美味呢?

  为什么我们腐坏的爱情没有这个好运呢?

  我喝着江程送的酒,眯起眼睛重温《海上钢琴师》,那里面有个家伙说:“我一直希望你下船,在陆地演奏,娶妻生子。这些在生命中虽非完美,却值得一试。你向我介绍你孩子的妈,邀请我共进丰盛的晚餐。我会带甜点和一瓶酒;你会说,太客气了!你带我参观盖得像船的家,你老婆在煮火鸡,我会称赞她的厨艺。我要送你骆驼毛大衣,你穿起来一定很体面……”

  我流下了好多眼泪,又委屈又愧疚。

  见不得他混得比我好

  离开江程以后我去了上海,有过一段惨淡的日子,之后渐渐混得有点起色。最近我接了一个好差事,帮一家做brand-building的老牌公司写微电影剧本,一共上中下三集,关在酒店房间里一个星期,给吃给喝,写完才能够放出来。

  上海正好进入连绵的雨季,我在这间大而空旷的房间里,拉上厚重的窗帘,像一只进入冬眠期的狗熊,不知朝夕。落地灯光线温柔,空调呼呼地响,我穿着件皱巴巴的工装衬衫,发呆地看着浓而滚烫的茶,香烟嘶嘶地烧着。

  我感觉到快乐,可我也感觉到落寞。窗外是外滩,雨像缤纷落英纷纷扬扬地掉进去,我披了件外套,出门买大前门和燕京啤酒。

  呵,北京的味道。

  与旧情人相逢的场面应该是这样的啊,在一间灯光柔和的餐厅,各自衣着体面,挽着登对的伴,打个照面,各自说一句沉在心底的“好久不见”。

  而绝非是现在这样,一个穿着邋遢的运动服,一个穿巴宝莉经典款风衣;一个拎着啤酒花生豆腐干,一个拉一只银灰色的行李箱。我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和江程一对比,我简直就像是一个失败者。我就是小心眼,见不得他混得比我好。

  他本来是来谈生意的,结果变成了和我在房间里喝酒。他霸占了我雪白的大床,抽了我的大前门,开了我的燕京,花生一颗颗丢进嘴里。在占了所有便宜以后,他还瞟了我一眼,骂骂咧咧:“连夜飞了两千公里过来,不去赚钱而是在你这里喝酒,心里真他妈愧疚。”他喝了酒就耍无赖,“你赔我三十三万的订单。”

  我真想打开窗户一脚把他踹进黄浦江喂鱼。

  可是他又说,这个世界上能让他赚钱的人有很多,可是能令他觉得畅快得像出了口恶气的人很少,我算是一个。

  后来我们都喝得有点高,没有发生俗气的一夜情。我们各自盘腿坐在地上靠着床,收起了玩笑的姿态,终于肯说一些推心置腹的话。江程说:“过去我可能真的错了。我不可能一直过着苦日子,还想着和我的女人去做一些铭心刻骨的事情。”

  我却笑了,“可是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不起和钱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天一点点亮起来了,我打开房门送客。他在门口踟蹰了一会不肯走。走廊的感应灯亮了一会儿又啪地熄灭,我醉眼蒙眬望着他的笑。他说:“自己要好好着。”

  突然我变得很软弱,好想和他拥抱一下。可是我恶声恶气地说:“快走吧,快走吧。”他无奈地看着我,“可是你拽住了我袖子啊。”

  我像触电一样,倏地松手。他走近一步,撩起我的长发,在后颈温柔地印上一个冰冷的吻。

  他说:“有时候还梦见你短头发的样子。”

  他说:“遇到事不要怕,有事就来找我。”

  年年岁岁有今朝

  班长和团支书终于结束爱情长跑要结婚了,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们欷歔慨叹,七年全缩在一杯酒里,闻得到时间的香味,也看到了青春只剩下兔子一般的尾巴。

  江程来得有些晚,席开了大半才风尘仆仆地赶来。自罚三大杯,一点不扭捏,好痛快。宴会厅的灯光明亮耀眼,我隔着人群细细凝视他,突然发现他和我记忆中的江程有些不一样了,世情了些,柔和了些,也老了一些。大概这几年他总是在笑,眼角好多细细的皱纹。我看着,蓦地有些难过。

  席散的时候已经夜深了,秋意萧索,又喝了些酒,心里真是伤感得不得了。在门口和大伙一一拥抱告别,真不知道这些人下次再见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我准备过马路喊出租车,江程在身后喊住我:“你等等。”

  “不用送我了,你喝酒了,开不了车。”

  他走上几步,拉着我的手,固执地把我拉到车前。不过是打开了后备箱,里面一大束黄玫瑰。他说:“后天就是你生日,我怕这个生日又错过。”

  我有些感动,“你从没有错过我的生日,每年都会打电话过来,不管多晚都会的。即使有一次你应酬到两点,在洗手间一边吐一边给我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祝我年年岁岁有今朝。”

  江程扬起眉毛,笑了笑。

  我摘下花间的卡片,纯白一片,没有只言片语,不再说什么,只是有些失望。

  “写了好几张,都不能表达心里想说的话。只好什么都不说。”他看穿我的心思,又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站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穿雪白的衬衫,颜色轻渺得一尘不染。

  他的肩膀更宽阔了一些,他被岁月浸润得温和而迷人,只是鬓间的星点白发也令人伤感而怅惘。我忍不住向前一步,摸了摸他的衣领、又摸了摸他的脸,傻傻地笑。

  他说:“重新开始吧。

  撰文_Z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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